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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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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半梦半醒中醒来,感觉身体更加沉重。www.mengyuanshucheng.com我吃力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蹒跚踉跄地沿着冰冷的走廊走到公用厕所,雪花从敞开的走廊窗户吹进来。我冻得直打颤,在响亮的牙齿互击声中上完厕所。

即使回到万年铺盖,我仍全身无力,无法在肮脏的天花板上放映未来的愿景,也无法对四叠半的房间一角发表哲理。我把棉被拉到头顶,缩成一团,抱住身体。这是没人要抱我、我也无人可抱之下不得已的自给自足。然后,我开始针对她来思考。

无法动弹地凝视着被窝里的黑暗,我勇敢面对一个根本性的大问题。与她相遇超过半年,我只有填平护城河的机能特别进化,脱离了恋爱的正轨,沦落为“永久护城河填平机”,原因出在哪里?这个问题有两个可能的答案。一是,我不敢明白确认她的心意,是个令人唾弃鄙夷的孬种。但这攸关我的面子,所以先予以否定。那么,就只剩下另一个答案——其实我并没有爱上她。

世上存在一种恶质的偏见,认为上了大学就会交到女(男)朋友。但是事情其实是相反的。是笨学生受到“上了大学就会交到女(男)朋友”这偏见鼓动,盲目奔走以保全自己的面子,导致了每个人都有女(男)朋友的怪现象,更助长了偏见。

人最好平心静气地检视自己。我是否也受到这种偏见鼓动?我以孤高之士自居,但其实是否醉心于流行,只是爱上了“恋爱”这件事?爱上了“恋爱”的少女也许可爱,但爱上“恋爱”的男人可是万众皆恶啊!

我对她究竟知道多少?除了被我不断注视到几乎要烧焦的后脑杓之外,说我完全不了解她也不为过。那么,我为何会爱上她?毫无根据。这不就表示她只是刚好被吸进我内心的空虚而已吗?

我利用她的存在,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这种软弱的心机便是一切错误之所在。做人要知耻,我应该向她下跪道歉。在寻求便捷的解决之道前,睁大眼睛看清楚自己的德性,然后面壁思过,羞愧得像不倒翁一样鼓胀通红。要以此逆境为踏脚石,才有可能成为“完整的人”。

不久我想累了,因发烧而呆滞的眼睛望向书架。

我想起那个夏日午后,我为了追寻她,在佣懒的旧书市集四处徘徊,汗水沿着额头淌下的触感,如雨声般不绝于耳的蝉鸣,自古木枝头射下来的炽烈阳光……与她并肩坐在铺着垫布的纳凉座上喝的弹珠汽水的味道……咦,我没有和她一起喝弹珠汽水吧?这是我的幻想吗?我分明还记得冰凉的弹珠汽水刺激喉咙的味道啊,她在我身旁抱着那本纯白的图画书、露出笑容的脸蛋分明历历在目啊。

我坐在垫布上,就这么成了沉思者。南北狭长的马场自北而南渐渐暗下来,仿佛沉入湖中一般。仰望天空,挟带十足水气的灰色乌云骤然涌现。空气中满是甜甜的、忧愁的味道,预告午后阵雨即将来临。

不久便哗啦啦下起雨来,于是我到附近帐篷避难。

听着敲打帐篷的雨声,我扫视书架,视线在竹久梦二的文集上停下来。我拿起来翻阅,一首诗映入眼帘。

我等人是苦,

让人等更苦,

无人等我无可等,

弧身一人又何如。

雨下得很急。

此刻是盛夏的中午,为何我却感到彻骨之寒?是因为骤然下起午后阵雨的缘故吗?还是因为我独自一人?

“孤身一人又何如!”

不久雨停了,炽烈的阳光射下来。在无止境的旧书堆中,我迈开脚步寻找她的身影。我要在旧书市集结束之前找到她,然后伸手与她拿同一本书——我这么想,愈想愈是心急。忽然间,我看到一个酷似她的身影。那猫咪般的脚步,闪耀的黑发。但是那人影却不断往无数书架中走去。无穷无尽的书架,挡在我与她之间。这个旧书市集到底有多大?为什么我如此紧追不舍,仍被抛下?我啊我啊,为何空自穷忙?

然后,太阳西沉了。落入暮色中的帐篷区,亮起点点橙色的电灯。人影全无。夜晚空无一人的旧书市集正中央,唯有我茫然伫立。此时,黑暗的树林之后,一辆灿然生辉、不可思议的三层电车驶过下鸭神社的参道。车窗里发出的光,明晃晃地照亮了悄无声息的黑暗森林。挂在车身上翻飞的万国国旗与七彩彩带在黑暗中飘动。

我孤身一人目送那辆眼熟的电车。

孤身一人。

“孤身一人又何如!”

我再度大喊。

浅田饴,是江户时代一位名叫浅田宗伯的中医师所发明的。浅田宗伯医生向京都的中西深斋大夫学习伤寒论,明治维新后成为东宫太子殿下的御医。一位姓堀内的先生向他习得浅田饴制法,以“良药甘口”这可爱的口号推广浅田饴,流传至今。大正时代西班牙流感大发其威,夺走众多人命,浅田饴曾与之奋战的英勇事迹自然也不能忘记。它是与史上最难缠的感冒搏斗的、小而强的糖果。良药甘口!真是无可挑剔。如果可能,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以上这些,都是我现学现卖的。

旧书店峨眉书房的老板病倒,我和樋口先生一起去探病,就是那时学到的。

当天早上,十二月最后一堂课结束了。

我在中央食堂大口吃完中餐后,到钟塔前与樋口先生会合。然后我们搭公车到四条河原町。交通费是用羽贯小姐给樋口先生的回数票付的。羽贯小姐的病情总算好转,现在只有些微发烧而已。这下我也就放心了。

圣诞节迫在眉睫,四条河原盯满是红绿相间的饰品,处处都播放着欢乐的圣诞歌曲旋律。阪急百货公司挂起大型布条,宣告圣诞节的到来。樋口先生向打扮成圣诞老公公的女子要了很多面纸。

“万一感冒,这就能派上用场。”他说。“到处都在准备过圣诞节呢。”

“是呀,好欢乐呢!”我说。

“虽然是跟我们无关的外国节庆,不过,欢乐就是好事!”

“同感同感!”

我与樋口先生受圣诞节的气氛感染,赏玩了摆在店头的圣诞商品好一会儿,才猛然想起原本的目的。

进入从河原町向东延伸的小巷,走过废校舍旁,远离了河原町的热闹。走过跨在高濑川上的小桥,便是木屋町。然而白昼的木屋町,没有与大家喝酒阔步同行那一天那不可思议的热闹。樋口先生穿过住商混合大楼间的小巷,带我到一家装了格子门的木造房子。“打扰了!”说着他拉开格子门,屋里有祖母家的味道。樋口先生不等人回应,便大剌剌地进屋。

老板在一楼的客厅,身子深深陷在绿色的旧沙发里,愣愣地听着广播。他抬头看着毫不客气闯进来的樋口先生,叨念说:“你啊!不要擅自闯进别人家。”

“我是来探病的啦,探病。”樋口先生说。

老板系着茶色围巾,光溜溜的秃头戴着红毛线帽,含在嘴里不时翻搅的是他爱用的浅田饴。他说老板娘也感冒了,在二楼休息。他叫我们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从热水壶里倒出加了药草的茶请我们喝。

老板一关掉收音机,挂在柱子上的时钟滴答声就显得格外响亮。这家店尽管处在闹区,客厅的玻璃窗后竟有个小小庭园,长着一棵如铁丝工艺般无趣的树,残存的几片叶子在灰色的天空下摇晃着。

“你不躺着没关系吗?”樋口先生问。

“躺了一早上,害我无聊得要命。”

老板咳了一声,嘴里的浅田饴撞到牙齿卡嘁卡嘁响。

“我是在闺房调查团总会被传染的。东堂那个王八蛋,感冒也不乖乖在家里躺着,大摇大摆跑来,结果与会的全都跟我一个德性。千岁屋啦,青年部的学生们也一样……”

老板恨恨地大声擤鼻涕。

好久没听到东堂先生的名字,令我感到十分怀念。

东堂先生是个中年大叔,铁腕经营位于六地藏的东堂锦鲤中心,善于谈论人生。五月底,我为了寻求酒精踏上夜晚之旅时,第一个遇到的就是东堂先生。要是没有遇见他,我就不会去木屋町的那家店,不会被他摸胸部,也不会在那窘境中被羽贯小姐所救,不会遇见像樋口先生这种了不起的人,更不会遇见李白先生、赤川先生这些愉快的朋友,换句话说,我的世界一定会像猫咪的前额一般窄。东堂先生正是上天赐给我的一道霹雳,为我的人生劈开了愉快的新天地。

“东堂先生也感冒了吗?那得去探病才行。”

“那种混蛋,不用理他。”

峨眉书房的老板冷冷地说:“反正有他女儿照顾他。”

这时,我们听到有人打开外面的门,客气地说:“有人在家吗?”

“进来。”峨眉书房的老板回答之后,京料理铺千岁屋的老板便来到客厅。他穿了很多衣服,身体圆滚滚地肿了一圈,体格显得壮硕、气派。他带着一个包袱。

“你不用躺着休息啊?”峨眉书房的老板瞪他。

千岁屋的老板搔搔头。“……应该是要,可是这个时期正忙。我去买东西,顺道过来看看。”

“硬撑会过不了年喔。”

千岁屋老板从包袱里取出大大的南瓜,说:“请吃这个来补充营养。”然后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瓶,瓶里装了很多梅干。

“我不吃南瓜,小时候吃怕了。”

“别这么说。冬至就快到了,一定得吃南瓜的。”

“那个梅干呢?我也讨厌梅干。”

“真不配当日本人。《江户风俗往来》写说陈年梅干是感冒药,可以配粥吃。老板娘情况如何?”

“我老婆躺着,她也发高烧。”

“那真是糟糕。”

接下来,我们喝着加了药草的茶聊天。我觉得那个南瓜圆圆的很可爱,便放在膝上摩挲。千岁屋老板见了便说:“有两个,一个给你好了。”我抱着南瓜,心想:把南瓜煮一煮带去给羽贯小姐吃好了。

“这位先生,好久不见了。”

千岁屋老板看着樋口先生说。

“记得上次见面是旧书市集吧?”

“是吗?”

“还一起吃了火锅不是吗?”

樋口先生似乎想起来了,说:“嗯,火锅很好吃。”

“哪里好吃了!我还以为我会没命哪!”

“是吗?我忘了。”

千岁屋先生说:“忘了?你真是……”接着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我没吃过李白先生的“火锅”,想来味道一定非常恐怖。我天生怕烫,光是听到“火锅”这名称,就觉得舌头又麻又痛。

重新打起精神来的千岁屋老板继续说:

“那时候来的都是怪人。那白发老人也好,你也好,京福电铁研究会的学生也好……结果坚持到最后的是你,还有另一个。”

“哦,他啊。”

“他啊,明明答应我要争取北斋的,结果竟半路倒戈。真是的。他一定很想要那本不知名的图画书。”

“我输给他了。”

樋口先生转向我,解释说:“就是你学长。”

后来,我们带着梅干、南瓜和浅田饴踏上归途。明明是去探病,却带着战利品回来,请原谅贪心的我们吧。峨眉书房的老板送我们到玄关。

“几时有兴致,也到我店里去看看吧!”

“没有歇业吗?”

“我请到一个很有慧根的孩子,就大胆把店交给他了。那孩子年纪虽小,却聪明得不得了,又伶俐,比近来的大学生能干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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