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夏在门口等闻荣荣。

两人一起回了公寓。

进门后，闻荣荣由着湛夏替她收拾了衣服，喝了一口咖啡，开口道：“假期你别回去了，陪我出去玩。”

湛夏道：“好。”

她买不起机票，自然也没指望回家，早早申请了远程的研究助理工作，只给自己留了五天的休息时间。

闻荣荣漫不经心翻着日历：“行程你来安排吧，想去的地方我都发你了，大概我们有六个人一起去玩，订好一点的住宿，钱找我爸妈要。”

“嗯。”湛夏答应。

“你上次说你假期要做科研助理来着，辞掉吧。”闻荣荣打量自己的新美甲道：“老抱着电脑，怎么好好陪我玩。”

这回湛夏没有一口答应。

沉默片刻后，她回道：“不会有影响的，我会熬夜做，或者你们滑雪的时候……这个课题是我很想做的方向。”

为了让闻荣荣打消这个念头，她期期艾艾地解释：“荣荣，以后我大概率要回……回阿姨的公司工作，如果能有一点项目实习的经验，我会做得更好一点，至少上手会快一点。”

可惜工作、项目、实习、今后这些字眼对于闻荣荣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她拨了拨指甲上的小银链，眼角眉梢尽是不以为然，随口道：“你想那么远干嘛，放心好了，就算你不给我妈妈工作，我照样可以养着你，只要你安心陪我玩就好。”

湛夏如鲠在喉。

一股无力感击中了她。

只要陪闻荣荣玩耍，满足她各种需求，就能换取报酬，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条件，如果把它写成招聘广告，来应聘的人一定会把门槛都踏破。

就像当初高考完，闻家的大人把她叫到面前，提出让她陪读时，所有人都指着她说：这个佣人家的丫头，真是走了狗屎运。

但她记得，她最初是当场拒绝了的。

高考成绩出来后，她小心翼翼地翻志愿书，小心翼翼地筹划，要和两情相悦的男孩子去同一个城市读书，她打开地图软件，输入了他分数段能报的学校，然后再在目的地输入自己梦寐以求的那所学府，那座城市太大了，车程有一个小时，但还好，学长学姐的攻略贴写过，学校门前在修新地铁，大概在她大二时就能通了。

等毕业后，她可能会回乡，也可能会去其他城市，但不管去哪里，她都要带母亲远远搬走，让那个男人再也找不到她们。

她们早该搬走了，是母亲坚持报闻家的恩，并担心换学校影响湛夏成绩，才一直留在这里，但这没关系，湛夏想，她以后会赚到钱的，她会把钱还给闻家，以后两家再不相欠，母亲能以客人的身份和闻荣荣妈妈一起喝咖啡，而不是一遍遍擦拭着咖啡杯。

那时她计划得多好，那所有爱的人都纳入她的未来规划里，可是后来……

为什么还是妥协了呢？

她闭上眼，掩起那段非常灰暗的记忆。

直至今日，所有人仍都觉得她幸运，可只有她知道，命运从不会无端地馈赠，有一些代价是注定要付出的。

哪怕这份代价在旁人眼里不值一提。

“我妈给我打电话了，”闻荣荣道：“问我有没有去看医生，还问我有没有欺负你。”

湛夏静静等闻荣荣说下去。

“我没理她，把电话挂了。”闻荣荣娇美的脸庞挂上了烦躁：“烦死了，都不问我别的，好像就是在确认我还活着一样。”

……可她每天都在看手机，期待着有人能给她打电话。

湛夏叹了口气，一边安慰闻荣荣，一边心想，人可真是一种口是心非的动物，明明很在乎，却要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

如果人人都能像贺绥一样直白，这世界会不会更明亮一点？

旋即，湛夏在心里摇头：她真是想太多，一年多没见，贺绥也不像从前那样快乐直接了，他学会了话里有话，笑里藏刀，连打牌都能算计着赢过她，可怕得很。

*

话里有话的贺绥，在网络上却略显活泼。

大概这年头靠谱代写很难找，贺绥看起来很珍惜她这个劳动力，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几道题，一股脑儿发给了她。

并留言：相信你的实力。

底下是一个倒立点赞表情包，极具贺绥的风格。

湛夏：……

她刚刚照顾完闻荣荣的情绪，又杀出了一个贺绥，真是疲于应付。

但她还是在第一时间回复了：收到。

hesui0528见她回复，又自来熟地与她聊天：你在这里习惯吗？

突然的话题转变让湛夏懵了一秒，犹豫了片刻后，momo回道：还好。

hesui0528:还好，那就是生活得不太好的意思？

momo：没有，只是有点忙而已，这里挺好的。

贺绥发来一个猫咪斜眼表情包，看起来根本没信湛夏的解释。

hesui0528：我刚来，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能给我指个路吗。

这就有点超纲了，湛夏卡壳，但还是好心回复道：你们学校南边有家超市，有机蔬菜比较便宜，唐人街的中超能买到一些中式速食，很方便。

hesui0528秒回：全是超市，你平时不出去玩吗？

momo：没有时间。

hesui0528再次秒回：连出门转转都没时间，是不是也没空谈恋爱？

这个话题怎么突然蹦那么远……湛夏老老实实回道：对，没时间。

鬼使神差地，她打上一句：我不太适合谈恋爱，

屏幕一闪，hesui0528光速回复：真遗憾，我是有女朋友的。

湛夏的笔差点飞出去。

momo：女朋友？

hesui0528:对，我和我女朋友只是暂时异地，她没有正式地当面跟我提分手，所以我们还算是在一起。

湛夏手都抖了：你还喜欢她？

hesui0528:当然。

hesui0528:这可是老子初恋。

湛夏聊不下去了，她放下手机，心砰砰跳，抓起头发，又放下来，本就有点干枯的发丝被她一揉，颓唐得像一顶鸟窝。

怎么办……

平复片刻后，她在对话框里打下一串文字，顿了一顿，全选删除，然后换了一套措辞，可左看右看，总觉得不合适。

最后只能破罐子破摔，发送：嗯嗯，祝你幸福，这边还有别的题吗？

*

湛夏不擅长掩饰情绪，这意味着当她心事重重时，这份沉重很容易被人察觉。

在她做题时，闻荣荣伸了个懒腰，给她分享了一个搞笑视频。

湛夏没及时看。

一分钟后，闻荣荣出现在她身后，催促道：“你为什么不回我，是不是没看我发你的视频？快看，现在就看。”

湛夏听话地点开猫咪搞笑视频，但她根本笑不出来。

闻荣荣不高兴：“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湛夏勉强扯扯嘴角：“我在想一些以前的事。”

想贺绥还把她当女朋友这件事。

她心绪庞杂，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好像有些惶恐，有些歉疚难言安，自责自己当初为什么选择逃避，但她又感到一丝受宠若惊，没想到有人真的能在天各一方后，还能把她放在心上。

闻荣荣大抵看出了什么，脸色有些沉。

她最讨厌被忽视。

“我有话问你。”

“你和贺绥还有联系吗。”闻荣荣轻啜一口咖啡，指甲上的闪粉熠熠生辉。

“……没有。”

湛夏不太习惯撒谎，目光游移。

“那就好，我很讨厌你们来往。”闻荣荣道。

湛夏轻轻“嗯”一声，试探道：“……他们都说，你喜欢贺绥。”

闻荣荣差点把咖啡喷一桌。

“谁说的！”她气得要死，刚想把嘴贱的朋友杀一遍，却捕捉到湛夏眼里一抹黯然。

湛夏的长相不算惊艳，却生了一双很美的眼睛，她心事太多太复杂，以至这双眼总流露出淡淡的忧虑，像漩涡一般。

让人想起旧时的诗——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她们都说，爱毫无来由，如果非要有个原因，多半是始于一点点好奇与特别，闻荣荣想，当初湛夏吸引贺绥，凭借的或许就是这双很特别的眼睛。

而现在，她的眼黯然如失了颜色的宝石，仿佛早已笃定了答案。

真好笑，自己怎么可能……

闻荣荣刚想解释，忽然心中一动，食指敲敲杯沿，若有所思。

“对哦，”她改口：“我好像确实有点喜欢他，夏夏，你不会跟我抢的对吧？”

湛夏摇头：“我当然不会。”

“会离他远点的吧？”

“嗯。”湛夏郑重道：“既然是你喜欢的人，那我当然应该保持距离。”

“那就好，不要跟他走。”闻荣荣眼里的偏执柔化了，她抱住湛夏，喃喃道：“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只有你会陪着我，不像那些人，我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都不出现，都嫌我烦。”

湛夏摸摸她头，安抚道：“嗯。”

“等下，你是不是在骗我？初恋哪里那么容易忘掉？你不会阳奉阴违，随口敷衍我吧？”

“什么？”湛夏没听清。

“没关系，”闻荣荣扁了扁嘴：“我有办法考验你。”

*

回到房间后，湛夏一道一道解开贺绥的题目，发给他，然后关闭了聊天窗口，从冰箱里取出糖桂花，开始琢磨闻荣荣从某红色app上找到的甜品攻略。

湛夏从小做饭，厨艺尚可，出国后学会了用食物称后，已然进阶成为厨神。

桂花奶冻拌茉莉茶冻，用光了最后一点白凉粉，味道尚可，闻荣荣吃了几筷子，评价：“一般般。”

湛夏一边洗手，一边认真询问：“太甜了吗？”

闻荣荣道：“口感不好，不过没关系，你已经很辛苦了，我会吃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