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饶是保安从他身后冲出去的那一瞬间,贺知安依旧混混沌沌的。
北方的十二月,气温已经逼近零下十度,地下车库中更是阴凉,喝奶茶都牙打哆嗦的温度里,更别提兜头一杯冰水。
单薄的衬衫湿透了,往下滴滴答答渗着不知名的液体。
贺知安摸了摸被砸痛的额头,似乎终于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有了一个结论:
他被人打了。
并且,他好像被粉丝打了。
虽然听起来并不合理,但作为岑云回多年的老粉,很快就认出这个被保安牵制住的女孩——
她包上还别着岑云回新杂志中附赠的钥匙扣,这款周边掉率很低,估计是废了很大的功夫才得到的。
贺知安最起初也跃跃欲试,后来拆了三十本杂志都一无所获,h价又极高,只能草草作罢。
“安安!这是怎么了?!”
季岚终于摆脱横尸路中的保姆车,隔好远便听见了警报声响得震耳欲聋。
闻讯而来的保安围着里三层外三层,贺知安就站在这堵人墙背后,无措地抬头看她。
混乱之中,被牵制的女孩发出一声凄厉地呜咽,几乎是悲痛地放声大哭起来。
“都是他害得岑云回!凭什么他一个不入流的小演员能这么干啊!!你知不知道岑云回一路走来有多么不容易,本来好好的风评被这么一折腾,全都给毁了!!”
贺知安嗡动着双唇,半晌,嗓子眼像是被掐住一般,干涸地说不出话来。
他只觉得喉咙里被堵住了一口气,舌根死死抵着上牙膛,连吞咽都变得困难。
模糊的字音从牙缝中挣脱,又被他抿着嘴咽回去,塞在舌下,憋得眼眶生疼。
贺知安很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让这件事情更加覆水难收,但是不开口,便郁结在心中,变成一块石头。
将他整个人都坠到海里去。
忽然,一股力量将他整个身子都扳了过去,背对着这场闹剧。
“好了好了,没事儿了,姐姐在这呢啊。”
季岚脱下羊绒外套,披在了贺知安的身上。
柑橘调的香气缓缓散开,他回了回神,任由季岚用袖子粗暴地给他擦干净脸。
“姐……”
“要报警吗?”
季岚问。
贺知安喉头微动,点了点头。
*
警要报,笔录要做,索赔要谈,但结果只能选择和解。
一通折腾下来已经是凌晨,贺知安裹着外套,出警察局大门时狠狠打了个哆嗦。
泼他水的姑娘还在里面被批评教育,季岚站在风口里,气势汹汹地给主办方打电话,从安保制度骂到丧心病狂,头顶上冒着张牙舞爪的三丈火。
贺知安不敢吭声,缩着脖子在风里边陪她。
这一幕实在是似曾相识,当年季岚,也是这样把他从光川影视带到星河。
说好听点是带,说难听了,其实是打官司毁约。
那时他被忽悠着签了十年的劳动合同,被光川押着人头,送进各种现在想来十分离奇的剧组。
两年时间里,戏是拍了不少,水花一滴没有,大量的剧集被压了下去,直到现在都没有播出。
后来季岚凭空出现,借着和东家闹离职的契机,顺带手挖走了贺知安,还因为合同的问题废了不少的功夫。
这些事情前前后后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很多细节都变得风化模糊,只是偶尔想起来时,沙粒般硌着心缝。
季岚终于打完了电话,回头瞥了一眼怂包似的贺知安,叹了口气,让他上车。
车子在无人深夜开得飞快,到达酒店只用了一刻钟,贺知安乖乖站在酒店走廊中等着季岚房间检查完,手里提溜着热乎乎的关东煮。
“岚姐……”
话有些粘牙,贺知安顿了顿,才道:
“今天的事情不会有人说出去吧。”
季岚道:“两个选择,被别人爆出去我们公关卖惨,或者我们自己联系营销号爆出去卖惨,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不能白挨这一下。”
贺知安抿着嘴唇,没有吭声。
季岚又道:“你想吃这个哑巴亏我不拦你,但是后面的事你自己想好了,没人会因为你吃亏就觉得你善良,只会觉得你好欺负,又不是第一天在圈里混,谁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天然无公害呢,是吧。”
台阶已经在这儿了,下或者不下,都是贺知安说了算。
他攥紧了拳,塑料袋在手中哗啦作响。
“其实,有那么一两句,我是很认同的。”
走廊的灯光昏暗,压着贺知安的眉梢,在他脸上留下一片愁云惨淡。
“我同样,很害怕自己会影响岑云回,因为我始终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姻,简直是噩梦。”
噩梦,荒唐的清醒梦,他就这么一复一日的游走在梦境之间,惶恐着醒来,又惶恐永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