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遮住太阳的云慢慢移开，月光顺着顾森然的手臂照了过去，银白色的头发凌乱的遮住半张脸，他的嘴角浅笑着，似乎在期待顾森然的表情。
“洛溪？”顾森然皱眉，与他们在幻境中变换的装扮不同，洛溪还是进来前的那身装扮，只不过脸色有些苍白，眼睛里是熟悉的冷漠。
“啊，我来的不巧，打扰你们的兴致了。”洛溪举起手，拿着一个小型仪器晃了晃，“来借一下这个。”
顾森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垂着眸子的秦稚，松开手笑笑：“这么晚了还做实验啊。”
洛溪活动了一下脖子，随手理了下凌乱的头发，月光照到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有些柔弱：“是啊，这么晚了还做实验啊。”
没等顾森然反应过来，洛溪就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匀称的呼吸声。
顾森然若有所思地抬头对上秦稚的眼睛，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留下一句晚安就重新躺了回去。
往后几天，白天顾森然跟着秦稚做实验，就和做梦一样，秦稚给他的资料他一个字都看不清，却清楚的知道应该做什么，做完之后却又模糊掉了实验操作的这段记忆，好像这部分记忆本就不属于他，只是梦里自己代替了这个人。
而且越往后，顾森然越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更可怕的是，他完全不想醒过来。
这一点从最开始进入幻境的时候顾森然就意识到了。
按照自己的警觉性，应该从意识到这是幻境起，就要开始寻找出去的方法了。
但他并没有。
他好像觉得，这样的生活才应该是真实的。
更细思极恐的是，这种感觉好像来自于他原本模糊的那段记忆。
直到有一天晚上，顾森然像往常一样在沙发上混沌地睡着，突然听到有人用很轻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迷迷糊糊中，顾森然走到一个小门前，他第一次知道这间实验室的墙上还有个隐秘的小门。
他打开门，外面是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顾森然却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不但一点都不恐惧，反而很想要渡过这段小路通往什么地方。
顾森然走上了那条蜿蜒扭曲的小路，从小心翼翼地走，变成了有些急切地奔跑。
每向前一步，顾森然的身体好像就缩小了一点，直到黑暗散开，顾森然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汩汩而流的小溪。
顾森然的身形缩到了林一那样的大小，一到溪边，他就下意识寻找着什么，却迟迟没有找到。
“你不在了吗？”
顾森然听到自己用有些幼稚的声音说着。
“在这里！”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顾森然的肩膀，顾森然回头，就看见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孩笑着看向他。
大大的眼睛，毛茸茸的黑色短发，身上穿着带毛绒玩偶装饰的衣裤，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抱起来逗一逗。
顾森然的身体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他看着自己拉住了对面小孩的手，在溪边跑啊跳啊，最后玩累了，开始坐在溪边说话。
顾森然对他说了很多自己的事，什么今天又做了什么实验，身体又感觉哪里不舒服，又做了什么噩梦，又遇到了什么人……
对面的小孩很乖巧的听他讲话，还是不是附和几句，每句话都能点到顾森然心坎上，好像一个知心的朋友。
“啊！真希望永远和你在一起啊！”
顾森然捧着自己有些肉的小脸，发出一声感叹。
身旁的小孩笑了笑：“肯定会的。”
顾森然百无聊赖的看着流动的溪水，直到月亮高高挂在头顶，溪水被照得像镜子一样。
他才真正看清此时自己的脸——
和身边的小孩一模一样，甚至身形与穿着也一模一样。
顾森然惊讶地转头看向他，他还在淡淡地笑着，回应着他刚才的话题。
“因为我，就是你呀。”
砰——
顾森然猛地坐了起来，脑袋不小心碰到了对面坐在他腿上玩的林一的脑袋。
小孩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却还反过来捧着顾森然的脑袋吹起来：“一一吹吹，疼疼飞飞！”
顾森然哄好林一，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像往常一样走到实验台旁。
“醒了？早饭。”秦稚顺手递过去一个碟子，上面放着顾森然爱吃的包子。
顾森然一边随手拿起一个叼在嘴里，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着：“秦宇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了？”
“没什么，怕小九想爸爸妈妈。”
秦稚难得的沉默了。
就在顾森然以为他不会继续这个话题了之后，秦稚突然开口道：“他怎么会想呢。”
“什么？”
秦稚转头，端走已经空了的碟子：“一会我要出去一趟，你记得看好孩子。”
顾森然胡乱点了点头，等再回过神来，秦稚已经穿戴好走到门口，正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也看好自己。”
“知道了。”
砰。
门关上了。
下一秒，顾森然像疯了一样开始把实验室弄乱。
桌上的资料被扬得到处都是，实验器材也东倒西歪，桌子上的东西也被砸得稀碎。
刚从屋里出来的小孩们吓了一跳，胆小的甚至还哭了。
“呜呜呜顾叔叔我们现在就走，不要再砸了！”
小孩以为是自己一直赖在这里让顾森然发了疯，可其实顾森然现在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现在，一人拿一个玩具，跟我走！”
小孩们一时间愣住了，只有林九不假思索地拉着林一拿了他最喜欢的玩具小熊。
其他孩子虽然不明白，但还是去拿了自己最喜欢的玩具。
顾森然喘了口气，看着一片狼藉的实验室，撕掉了手里的纸条。
这是顾森然惊醒后在手里攥着的纸条，上面歪七扭八的写着两个字——“快跑”。
顾森然清醒过来了。
这不是他的人生。
这是别人内心深处意识的映射。
至于为什么顾森然的嵌入感那么强，大概只有一个可能。
顾森然身体颤抖着吸了口气。
这里，也有他的过往。
前往内心深处最恐惧之处或最渴望之处的未知泡泡。
如果这是别人内心深处最恐惧之处或最渴望之处，那他作为一个从不存在的角色应该只是充当一个毫无用处的NPC，然后去想办法唤醒幻境的创造者逃离泡泡。
但是他并没有，从进入这个幻境开始，顾森然就觉得无比的真实，好像这本就是他的过往一样，让他沉溺其中甚至不愿醒来。
但现在他知道，这不是，这是幻境。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就是这个幻境创造者内心深处的恐惧或者渴望，而且现在的场景和他自己有着密切的联系，甚至有可能就是他记忆的一部分。
这些事情，早在顾森然看到方旬研究所的那一刻，就该想到的。
“顾叔叔，我们准备好了。”
林九的脸上透露着坚毅，好像已经猜到顾森然想要干什么一样。
顾森然蹲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才发现呢。
秦稚叫这孩子小九，顾森然下意识就喊他林九。
可那群孩子，一共只有八个。
顾森然抬起手去摸他的眼睛。
漂亮的眼睛。
“你的父母，对你并不好吧。”
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往往来自于不受重视的家庭。
害怕出错，害怕被家人讨厌。
这些以前顾森然不懂，但在父母离世后，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让他学会了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