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第一次觉得医院里弥漫着的消毒水味道令人心悸。

还有那般红的灯。

一直到身着白衣服的人出来的时候，仿佛过了有数百年那么久。

接到消息后立即赶到医院的沈行，却止步在了角落里。

魏成河的话自从落下后，无时不刻地回响在他的脑海中，身边人好像和他说了什么，可沈行已经听不清了。

如果这本该是向着他来的报复……

那就该向着他来啊！

只是因为是他的妈妈……

他的，妈妈。

走到医生身边的晏江似乎得到了什么好消息，她折回到他的身边，抬手拍拍这个已经比她高出许多的孩子的肩膀，挽起鬓角凌乱发丝，如常温柔笑起，正想要开口说话。

沈行却忽地摔倒跪坐在地上。

他低垂着头许久，再次抬起头时，水光模糊了眼前女人的表情：“……她是不是……没有捡到我，会更好？”

从那天后，“沈女士”代替了所有。

只不过，有时候的下意识总会冲破人努力设下的防线。

“所以我曾经想过，要不要换个姓吧，如果不和她一个姓，或许就……”沈行顿了顿，和身边人纠缠在一起的手指勾了勾，熟悉的热度从相连的地方传来，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放任自己靠在晏止怀中，目光投向了茶几上的母子合照，“比如说换成什么张行、王行。”

“换个姓氏，也叫行行？”晏止握紧了二人相牵的手。

“是啊，因为我很舍不得。她带我回家，让我活着，给了我一个家，还给了我她的姓氏，也给了我名字，每一样我都舍不得。”沈行转头看向他，笑了起来“我好不容易偷偷翻出户口本，在那犹豫了好久。结果有人在门外蹲了我半个小时，她说差点以为我跟小时候一样，又去翻阳台了。”

笑意随着一句句的话逐渐淡去，沈行主动松开了和人牵着的手，他的视线再次回到茶几上的照片，抿住了唇。

晏止虚虚拢了拢指尖，那人挣脱开的手毫不留情，夜晚的冷风穿过指间缝隙带起凉意，他随着沈行的视线一同看去：“门外的人，不是沈姨吗？”

“不是噢。是晏女士，会不会意外？”

晏止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会。”

沈行却像是猜到他的回答，他叹了口气，随后伸手取过那个相框。

再普通不过的相框被人打开，二人的合影照片背后，是一封封被送回的信。

而收信人的位置，是明明白白的“沈行”二字。

熟悉的字迹，还有熟悉的落款人名字。

晏止已然猜到了那天的后续。

“小的时候，我就觉得晏姨很厉害。不仅认识那么多的字，她的字也写得很好看，还会教我们画画，什么事情她都做得来。”

她比学校里的老师还要有耐心，无论何时都带着那般温柔的笑容，教导着两个小小的孩子。

每年的生日和春节，孩子们总能收到一封晏江亲笔写的信，不过他们更喜欢的是她偶尔会画的明信片。明信片的背面同样是她写下的话语，但明信片的正面，有的是周围的景物，更多的他们四人聚在一起时候的简笔小人漫画。

彼时尚且稚嫩的孩童看不明白话中意思，只看到了最直白的画，还有秀逸清劲到足够当成字帖的漂亮笔画。

那个时候，沈女士忙到深夜才能到家。

她不在的时候，晏江仔细照顾好了两个孩子，带着他们向前走去。

晏女士总会陪在他们的身边，孩子们遇到的任何问题，她都悉心解答，比沈行的《十万个为什么》还要聪明。

当时的沈行想，这绝对是晏阿姨为什么能看懂手里书的原因。他和邻居弟弟偷偷看过她的书架，除了字典，他们没能看懂任何一本书。

于是，他们追随着她的足迹，逐渐长大。

在这段路上，晏止的字写出了自己独特的风格，沈行的字却随到了晏江带着几分柔和。

他也只学到了这点。

晏女士给他们写了这样多的信，每一封信拿出来再看一遍时，总会有着不一样的感悟，而这是那个时候的她就已经写下的信。

他明明跟着她学了这么多年，看着她从困住她的关系里出来，没有再被局限在这个小小房子里，他也长那么高了，比这位女士还要高出许多。

那天在门口，沈行藏在身上的户口本被晏江轻易拿到，个子娇小的女人在收好本子后，突然抱住了他。

她手臂上的力道出乎意料得大，紧紧拥住了这个不该被称作孩子的孩子。

沈行是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所以即使是她这么用力的拥抱，他也只要轻轻挣扎，肯定能从她的怀里出来，能再取回那个户口本，能做到他先前犹豫了那么久才做出的决定。

可他做不到。

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不仅伤害了这位女士真正的孩子，还害他们母子分别，现在就连自己的妈妈，他也做不到保护，只能给周围的人带了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然后，沈行听见她说：

“笑笑，她在等你。”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们更好的人了。

所以，他逃了。

什么都做不到沈行，不配有资格接受来自她们的任何爱意。

他是被丢在垃圾桶的里的孩子，当年也该死在垃圾桶里，才是。

在那之前，沈行还有一件事要做。

“找到伤害沈姨的……不对，是找到魏——”

沈行打断了晏止没能说完的话，神色晦暗：“对，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方叔说我才到医院没多久，他刚要来找我的时候，就看到有个男人从我身边过去。”

沈行接到的电话里只说了沈遇书遇险，晏江甚至没有告诉他具体的情况，这个陌生人却了如指掌，甚至提及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