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奇异地慢慢镇定下来。
十五分钟后,她把一枚银色的钥匙放进我的掌心。
“好了,”她说,“就像你曾经告诉我的那样,[你可以自己把手铐解开了]。”
-
我的手裹上了药膏和敷料,看起来膨大了一圈,圆滚滚的很像多啦A梦。晶子说可以免除我一个星期的家务。
开车把我送到山坡下,她问六点半来接行不行。夏天日照虽长,再晚也要天黑了,干脆你就睡这儿,和令兄挤同一具棺材。
我说我还是想跟你睡一张床。
我开始向上走,长柄伞暂时充当登山杖。
横滨是山和海并存的地形,墓园所在的小山坡度不小。我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不休息两天再来了,反正死掉的人又不会跑。过去我用健身房的爬坡机常常要靠抢,往后勤快些上坟就可以了。
到了墓园门口的时候出了意外。
一些穿黑西装的人散落着驻守在四处。不是耍帅或演员,而是老远就能在气质中嗅出血腥气的人,看来有大人物来访。怎么上坟还要提前预约错开时间吗?
幸好我翻墙的本事还在。
我对墓园说不上讨厌或喜欢,单纯把它当成我生命里的一座建筑了。最让我感到奇妙的是这里什么信仰和国籍的死鬼都有,真正实现了世界大和平。一路上我躲着黑衣人,长柄伞的伞尖落在石板上发出轻快的响声,很像撒了一路看不见的面包屑。格林童话里,迷路的兄妹俩就靠面包屑标记一路找回了家,我也终于抵达了终点。
我:“……?”
我的终点站着一个陌生年轻人,怀里抱着一顶轻薄的软毡帽,从脚边散落的烟蒂判断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这却是我想不到的。
他有一双我见过最蓝的眼睛。
-
中原中也18岁,最近刚刚晋升干部。
森首领送了酒,红叶姐送了定制的西装,太宰送了刮刮乐。刮开涂层上面写着一句话:18岁已经很了不起了,只比我晚一年。
中也懒得理他,拿了一套六个高脚杯带上红酒出门,红叶姐问又是去那个地方吗。
开始,他以为藏在树后面的人是杀手。应该不是太宰派来的,他知道这里对中也的意义。最多也就是回程的时候在车上装炸弹。直到烟抽完都没有动静,他烦躁起来:“你动不动手?再不动手就要下雨了。”
天气预报显示今日有雨。
树后面的人闷闷不乐地说,我都不认识你。
那你来干嘛?
一只裹着厚绷带的手伸出来,指向隔壁的墓碑,碑上一片空白,像一个沉默完结的故事。
墓园是按逝世的时间顺次排序的,意味着他的同伴和对方的祭奠对象死去的时间相仿,甚至可能是同一天。
究竟是何等讽刺的巧合。
中也点点头:“对不起,冒犯了,我很快就走。”
他忍不住问了两年来有点在意的问题:“劳驾,请问为什么没有名字呢?”
“……”
他等来了一阵聒噪的蝉鸣,沉默,然后是口吻平淡的女声:
“战场上,不是每个死者都能幸运拥有坟墓,也不是每个坟墓都能幸运拥有署名。”
“……”
“看见也是伤心,干脆就空着了。”
原来是这么想的。
他用闲聊的口气提起:“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对吧。”
对方警惕地说你如果要向我倒苦水,我可是要收费的。中也嗤笑一声,抽出钱包夹往树后面扔。
“我以前是不抽烟的。”他以此作为开头。
陌生人插嘴,每个得肺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中也恼怒地表示你能不能不要打断我。
她不说话了。
“我以前是不抽烟的。”
“但是医生告诉我,我有脾气管理问题,用他的话来说就是angry issue,让我找点兴趣爱好分散一下注意。”
“一开始,我尝试过不少东西。机车,尼古丁贴片,殴打同事…都没什么作用,还是睡不着。睡着也会梦见我的六个同伴,问为什么还没有替他们报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白天上班,晚上飙车了,全部都是环山公路赛。横滨附近不是多山嘛。”
“终于有一天出了车祸,断了五根肋骨。醒来的时候上司…也就是之前提到的医生笑眯眯地告诉我,车彻底烧没了,其实我知道是被他销毁的。”
“就这样我开始抽万宝路,但也只有在想到那个名叫涩泽龙彦的王八蛋的时候会抽。越抽越生气,越生气越抽。想逼自己发誓杀了那个混蛋之后就戒烟吧,内心深处又知道,烟瘾这辈子大概率是戒不掉了。”
“我想讲的就是这样一个意志力不坚,又虎头蛇尾的故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