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阿弦，良久，张了张嘴，轻轻摇了摇头，却没说出什么。

他介意的是，常歌成为邪修。

他介意的是，子不语满门覆灭。

他介意的是，邪佞横行人间。

可是他从没介意过，今世的常歌天赋异禀，不再受司内霸凌，而是一心去看凡间的天高海阔。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天高海阔，无论是前尘，还是未来，都比你我现在所能想象到的，要更开阔，更惨烈。”

“如果你见过更广阔的世界，就不会为眼前的小事计较得失。”

阿弦不服，“我们一生修行，你竟然说修行、天份，是眼前的小事？”

陆乘渊摇了摇头，有些苦涩：“还有许多，比修行更重要的事。”

阿弦吼道：“没有什么事比修行更重要了！”

他吼完，深深看了陆乘渊一眼，“你若不信，那就算了。今日的事你也不要再提，等这事结束，我会回空桑山。”

陆乘渊微微颔首，收回目光，淡淡道：“你也不要在常歌面前提起了。”

阿弦咬了咬牙，留下一句：“我知道了。”飞身去了马车。

陆乘渊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终于动了动麻木的腿，低下身把五月馋了起来，慢吞吞地朝着客栈的方向，一瘸一拐走去。

林御柳赶回马车的时候，陆乘渊还没回来。

阿弦不知去了哪，整个马车空空荡荡，能确定他们离开后没有人来过。

缚妖索上，林御柳的替身傀儡还呆呆坐在那里，林御柳凝气，化作一缕金光，与那替身傀儡合二为一。

刚做完这一切，门帘便被挑开。

陆乘渊疲惫着一张脸，拖着重伤的五月回来了。

林御柳与他四目相对，一时，双方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陆乘渊给她解开绳结，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和阿弦，担心你不顾自己去找我们，所以把你困在这里。”

林御柳盯着他看了很久，没去问那带着迷香的手帕，也没追究，如果遇到了危险在怎么办。

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发出混沌的一声“嗯。”

然后问道：“阿弦呢？”

陆乘渊动作一顿，片刻后才继续手上的动作，轻声道：“他去办点事情，一会儿回来。”

林御柳轻轻“哦”了一声，手腕脚踝的禁锢松开，她活动了一下手腕。

陆乘渊弯着腰收拾缚妖索，突然问了一句：“你，不会做违背心意的事情，是吧。”

林御柳一愣，正色道：“当然。”

陆乘渊点了点头，继续去收拾缚妖索。

林御柳没弄懂这句话的意思，也没放在心上，一心回想前世子不语的种种，唯恐自己遗漏了什么，她想着想着，竟真的想起了一件，在前世时又十分可疑的事情。

“陆乘渊。”林御柳叫了一声。

陆乘渊直起身，转过来看着她，柔声问道：“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降宝堂里，有一件叫做回魂鼎的灵器？”

陆乘渊心口一噎，开口，带着点破音道：“嗯。有，怎么了?”

“它现在，还在吗？”

林御柳与陆乘渊的目光交汇到一起，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一片深不见底的湖。

两人同时沉溺其中，马车内陷入一片死寂。

“呃，痛，痛。”

直到传来五月的稚声痛呼。

林御柳从陆乘渊眼中的湖里挣扎出来。

回神片刻，伸手去扶五月。

“好了，没事了，我们给你疗伤。”

阿弦在月鸣城消遣了半天，直到傍晚，才拖着一身颓废往客栈的方向走。

他的手里拎了一个食盒，食盒上刻着：一品食堂，四个大字。

他喝了点酒，走起路有些东倒西歪，指手画脚，不知在和空气中哪位周公对话。

“常歌，你凭什么……比大师兄还好呢。大师兄，最好了！”

他指着天上不知那颗星，俨然将它当做了要骂的对象，大放厥词。

“凡人讲究，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偏偏你一个女儿身，却比我、比大师兄，比我们全部人都好，还登上了天星台，见了掌门……”

“掌门也是女子，可掌门，修炼了那么久，那么久！她从没离开过天星台，她付出这么多，她该好！”

“可是你凭什么……”

“入门时，你明明不如我，资质平平的。”

他带着一身酒气与胡言乱语摔进马车。

林御柳在给阿弦疗伤，被这么大动静吓了一跳，还以为对方直接破罐子破摔追了上来。

当即就化出赤剑，要冲出去干架。

看清楚摔进来的是阿弦，林御柳松了口气，翻了个白眼又坐了回去，继续任劳任怨地替人疗伤。

陆乘渊赶紧上去扶阿弦，责怪道：“你怎么喝了这么些酒，你忘了我们在执行任务吗？”

阿弦指着不知空气里哪个幻影，挣扎着站起来，与陆乘渊回话：“胡说，我没喝多！况且，掌门在呢，轮不到我们出手，坏人，就被统统消灭了……”

他说完这句话，两眼一闭，朝一旁倒了过去。

陆乘渊赶紧接住他，确定他只是睡过去了，而不是受伤，扶他躺下，然后叹了口气。

林御柳分了一个眼神给他：“你叹什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