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十分久远的记忆。
久远到边囿至今回忆起仍觉得不可思议。
12年前,边家后山。
“爸爸我不要进祠堂!我不要!”
天色昏沉如泼墨,细小的雨丝飘零在天地间,一道哭声蓦地划破天际。
雨幕下,身穿西装的男人打着黑伞,另一只手牵着名约莫5、6岁的小男孩,男孩满脸抗拒,身体不断往后仰,试图挣开男人的铁掌,弱小的身板时不时挣扎出伞外,又被男人强硬拽回。
“囿囿听话,只需要在祠堂待两天,爸爸就会来接你了,到时候给你买你想要的玩具好不好?”
“不好!”
男孩正是边囿。
小时候的边囿生得玉雪可爱,乌润的墨发带着些许自然卷,大大的蓝眼睛盏着泪,昂起雪白的小脸,委屈巴巴地瞅着男人,哭声哽咽:“爸爸要丢掉囿囿吗?”
男人蹲下身,粗糙的拇指擦去男孩脸上的泪珠,满目爱怜,闪烁着边囿看不懂的光,“爸爸怎么会丢掉囿囿?囿囿你听话,你生了病,要去祠堂治疗。”
“生病了应该看医生。”男孩童稚的嗓音里夹着疑惑,还在抽抽噎噎,“爸爸你就是想丢掉囿囿,因为囿囿是个怪孩子吗?”
在6岁以前,边囿眼中的世界波澜壮阔、森罗诡谲。
鲸鱼在天空遨游,云朵遮掩着有缝合线的天幕。一股股水液从云端滑落,落地的瞬间变成色彩斑斓的蝴蝶。蝴蝶挥舞翅膀,如拉链般,拉开了湛蓝、橙红、深紫、浓绿的地狱。地狱中,有三个头颅的生物狂吠不止、扛着镰刀的黑袍人鬼祟行走——
“囿囿怎么会是怪孩子……”男人爱怜地摸了摸边囿的脑袋,咬牙忍了许久,才说,“其实,囿囿不是生病,是诅咒,我们边家世世代代都有的诅咒。”
边囿一直觉得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才会看到和别人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爸爸却说,这是诅咒。
小边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忘了哭泣。
“诅咒?”
“是的,我们边家的男孩子,出生后都活不过7岁。”
“囿囿就快7岁了,囿囿会死吗?囿囿会像妈妈那样离开爸爸吗?”
死这个字眼,对幼小的边囿来说格外陌生。
一个6岁的孩童,对于死亡的认知只有离别,“囿囿不想离开爸爸。”
“爸爸也不会让囿囿离开。”男人擦去边囿眼角的泪珠,边囿是他和死去的爱人唯一的孩子,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边囿出事。
“囿囿你听爸爸说,我们的先祖找到了一个很厉害的神明供奉在祠堂里,只要边家生出了男孩,在男孩7岁前进入祠堂独自待两个晚上,就能一生平安。”
“那爸爸6岁的时候也一个人进过祠堂吗?”
男人凝望边囿纯真的眼眸,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当然了,爸爸进去过的。”
“那里面黑吗?囿囿怕黑。”
“不黑的,里面一点也不黑,是温暖的,有亮光。”
小边囿就这样被男人哄骗着送进了祠堂。
进了祠堂,边囿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祠堂里很黑,根本没有光,爸爸还把他的手机收走了。
而且一点也不温暖,四处都是涌动的寒潮。
要么爸爸在骗人,要么就是爸爸根本没有进过祠堂。
边囿环抱双臂,气鼓鼓地蜷坐在蒲团上,心想等他从这里出去一定要戳破爸爸的谎言。
……
夜晚降临后,黑暗如同附骨之疽,一寸寸蚕食着边囿所能见到的一切。
边囿害怕极了,扑到门边大叫:“爸爸!我不要在这里待!放我出去!”
门上了锁,边囿打不开,他的声音传出去,在山中回荡,不一会儿,此起彼伏的狼嚎回应了边囿,边囿透过门缝,看到一只流着涎水的野狼从树林里走出来。
边囿吓得面色惨白,连连后退,直至后背碰到供桌,桌上的水果被他碰落在地。
野狼后肢直立,前肢趴在门扉上,竟有一米多高,透过格窗垂涎地盯着里面的边囿。
“去、去!走开!”边囿抓起果盘向门口砸去,奈何年幼,力气不足,盘子没扔到门,就先一步落地摔碎了。
巨大的声响似乎震住了野狼,野狼夹起尾巴跑远。
边囿深吸一口气,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喘气。
上方就是边家先祖命人雕刻的神明像,边囿在黑暗中看不清神像的脸,却感觉有一双眼睛,不带丝毫感情地俯视着他。
边囿屏住呼吸,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退至门边。
那道注视如影随形。
边囿头皮发麻,转身猛拍门板。
“爸爸救命!爸爸!囿囿不要关在这儿!”
“爸爸爸爸!”
“……”
黑暗深处伸出无数触手,紧紧缠绕着男孩的躯体。
“唔、唔唔唔!”
男孩惊恐地发现自己在被向后拖拽,他的身体已经被黑暗缠满,仅留一只眼睛在外,恐惧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边囿就记不得了。
他的记忆里缺了一块。
两天后,边囿从祠堂出来,本来只是有点怕黑的他,患上了黑暗恐惧症和幽闭恐惧症。
也是在这一天,边父领回来一个十来岁的青年,告诉边囿,这是他大哥边易。
从那以后,边囿再也看不到奇形异状的世界了,世界在他眼中恢复本来面貌。
随着年龄的增长,边囿逐渐将这段记忆遗忘,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突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