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伯让丫头帮我收拾干净，又按杨老爷的吩咐将我送去了一处角落的偏僻院子。

我跟着他在杨家大院儿里绕来绕去，终于穿过一道荒凉的路径才到了这里。

即使是取酒楼庭院的杂货间也不会比这里还要破败，这处小院儿简直就是从杨家里割裂出来的地方。

两扇已经发黑的门扉堪堪挂在门框上，仿佛随时都要倒塌，灰墙上还残留着一道未褪的雨痕，令人望而却步。

矮屋像是年久失修，碎石瓦砾散了一地，累起的砖石已经生出大片斑驳的青苔，本就不大的前院儿枯黄杂草遍布，时不时能听到些蚱蜢跳跃草杆的摇晃声。

一墙之隔处长着颗高挺的白桦木，只一风吹就能刮进来几片落叶。

满目荒芜，连矮墙上攀附着的爬山虎都不忍心生长。

见着这样一个堪比废墟的住所，我本就没有抱什么期望的心更是凉得透顶，好像那股阴风穿过的不是门扇上破开的窟窿，而是我的胸腔。

张老伯叹口气，将包袱递给我后向我说明了送饭的时间，我越发觉得自己像个被关押的囚犯。

我知道其实张老伯对我爹的做法看不惯，还去找了人商量，但无奈我的到来在杨家确实算不是份量，在他们看来，肯给我一个单独的住所都算是恩赐。

也许我住在这里、不随意出门去惹他们的晦气才算是最安稳的。

张老伯又安慰我几句才离开，他前脚刚走，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扉就‘咔嚓’断了一半。

我站在一边犹豫了会儿，决定把它彻底拆卸下来，倚在墙边，拍干净蹭在手上的黑灰后才拧起包袱走进屋里。

推开老旧的门扇，堆积已久的蒙尘扑面而来，一度让我忘了呼吸。

暗角里的老鼠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窸窸窣窣逃窜躲藏，只留下几声惊慌的吱叫让我无计可施。

屋内没有灯具，头顶的蛛丝像是张盖错了地方的被絮；桌椅上、床榻上、木架上积满层肉眼可见的灰尘；一条野蛮生长的藤蔓从墙角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在这暗无天日的禁室里搜寻光亮。

我挥手扫开眼前的尘气，握着鼻子走进去环顾一圈。

虽然屋子里比外头还要脏乱，但幸好家具还算齐全，不像外面那风吹雨淋的黑门一样残破，只要好好整理一番也能住人。

退出室内，我又朝侧厢走去。这里已经不能叫它「厨房」，里头堆着已经发了霉的湿柴，看着像是灶台的石堆上摆着不少沾满油渍的瓦罐，连老鼠都不愿意来偷吃。

我看着这片狼藉，不禁发出一声冷笑，心想着还能坏到哪去。

收拾一座废墟并不容易，我发自内心地庆幸他们没有给我分配更大的院落。

勉强找了东西固定住门扉，修补扫帚整理内室时，我总能听到老鼠四窜的声音，甚至还在某处角落里捡到一张手臂长的蛇皮，看着已经腐烂，估计它不会再回来住了。

直到黄昏，我终于将屋里都收拾干净，几个丫环送来吃食，甚至带来了被褥和其他的用品。

我询问后才得知其他物件是张老伯特意吩咐的，托他的福，今晚我也不用盖着那张已经发了霉的被单入睡。

长这么大以来，我从来没有在取酒楼以外的地方过夜，感觉实在诡异。

不仅睡着张嘎吱作响窄床，更是因为没有娘在我的身边。

我自认已经不再是需要娘哄睡的年纪，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卑微祈求一声轻柔的喃语。

头顶不再有娘偷声似的呼吸，只剩门窗漏风的张扬席卷。

小院儿里杂草横生还未来得及除去，夜风一过，簌簌声响伴着虫鸣此起彼伏，时而传来几声鸟鸮的宛转低吟。

这个夏夜本该是悱恻又难捱的，我却因为白日时的羞辱和忙碌深陷一片无法反抗的昏沉中。

……

在杨家的日子像是永无止境的空虚。

我安慰自己会习惯这种生活，但心里对娘的思念总是汹涌又急切，几乎要冲破我的胸腔私自逃离。

包袱里的书本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屋子里没有笔墨，我只能把厨房收拾后烧来炭块儿，一边抄写着书本里的词句，一边在窗石上偷偷记录天数。

但我深知这样做只是揠苗助长，刻画的痕迹越多我越是无法遏制自己的理智。

直到一整块窗石都被黑印填满也才过去一月，勉强够着夏天的尾巴。

我实在难忍，第一次走出了院子。

想要离开杨家大院儿并不实际，所以我没有往大门或者侧门的方向去，转而走到下人房附近。

张老伯的住所在大院儿中间临近下人房的地方，我来时听他大致提起过却从未拜访，于是只能贴着墙壁挨个往里面探头。

下人住的地方虽然不大，看着却比我的院子整齐干净许多。

不时会有些丫环和伙夫抱着东西从我身边经过，但他们只是匆匆撇我一眼就离开，没有喊人来捉我回去。

我舒口气，丢了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寻着一位好心的丫环帮我指了方向。

等我找到住所，张老伯却不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