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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贯小姐喝啤酒像喝水一样。www.maxreader.net
有个词叫做“鲸饮”,正是一名美人肚子里有一头鲸鱼的意趣。我像欣赏高超的武艺一般,观赏她咕嘟咕嘟将啤酒喝光。她的搭挡樋口先生似乎没她那么会喝酒,只见他珍惜地摇晃酒杯,颇感兴趣般看着羽贯小姐把啤酒解决掉。
羽贯小姐的职业是牙科助理,但樋口先生做哪一行就不知道了。
因为他说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
“我在当天狗(注:日本传说中栖息于深山的一种妖怪。红脸高鼻,背有羽翼,具有神力,能够飞翔)。”
“嗯,也差不多了啦。”
羽贯小姐也没有加以否定。
“幸好你遇到我们。东堂那家伙不是好东西。”
刚才的事她似乎比我还生气。
我倒是觉得东堂先生十分可怜。他好心地告诉我那么有趣的典故杂学和了不起的人生哲理,更重要的是,他还请我喝酒。再加上,东堂先生赌上人生经营的锦鲤中心被毁,正面临重大危机,今晚对他而言可说是在黑暗中摸索的一夜。考虑到他的立场,只不过是被摸一、两个rx房,嗯,rx房是只有两个啦,但无论如何,为何我如此没度量,不能心平气和地当作没事呢?
“东堂先生一定很痛苦。我对他太无情了。”
“有什么关系,你应该要对他更无情才对!”
“可是东堂先生很照顾我。”
“你不是才刚认识他吗?”
“可是他和我分享了很棒的人生哲理,我想他一定不是坏人。”
“好了好了,你冷静点,先喝再说吧。我请客!”
羽贯小姐帮我点了啤酒。
“人生大道理那种东西,稍微有点年纪的老头谁都会说。”
她说:“就连樋口也办得到吧?”
“很难讲,不知道耶,再说我也不想说。”
樋口先生闪烁其词。
我说起锦鲤中心被毁的事,羽贯小姐微微皱起眉头。
“那倒真是遗憾。”
“搞不好会去跳鸭川喔。”樋口先生说。
“你很烦唉,再说,那人有那么纤细吗!”
“可是生意失败不是一件小事啊,就算表面上装得像平日一样快活,搞不好心里打算把今晚当作最后一夜。”
“樋口,你干嘛说这种讨人厌的话啊!”
羽贯小姐喝光了啤酒。
“啊啊,真不舒服。我想换个地方,樋口,你有钱吗?”
“哪来的钱啊,这个年头。”
“那就找个地方混进去吧。”
“赞成。转移阵地吧。”
“我们现在要到别处去,你要不要一起来?”
羽贯小姐瞅着我的脸看。“有人作伴比较放心吧。”
“请让我一起去。”
“可不能相信我们喔,我们也是来路不明的人喔。”
樋口先生正色给我忠告。
“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接着羽贯小姐潇洒地撩一撩头发,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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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窄小的铁门,来到紧贴着大楼后方的紧急逃生梯,下面是一片陌生纷杂的风景。
低矮的住商混合大楼形成凹凹凸凸的影子,从南到北连成长长的一片,当中处处可见霓虹灯和路灯光芒。烧肉店巨大的灯饰在大楼的屋顶上闪烁。电线有如网子般覆盖在这些建筑之上。还以为这是一片欢乐城,却见如离岛般的民宅晾衣台悄然出现,看起来有如秘密基地。眼前横向细长的迷濛光带,应该就是南北延伸的先斗町吧。这小小的街景,仿佛是被塞进木屋町与先斗町之间的迷宫。
我们下了逃生梯,那里是一个狭小的脚踏车停车场,堆积了大量的脚踏车残骸。
“喔,这是什么?”
樋口先生在脚踏车旁蹲下,拿起一个软趴趴像昆布妖怪般的东西。他在黑暗中摇晃那东西给我们看。
“裤子吧?”
“这种东西怎么会掉在这里?”
“应该是有人脱掉的吧,对方可能有什么苦衷。不用管那个啦。”
只见羽贯小姐卡锵卡锵地随手堆起一台脚踏车,爬上车山。樋口先生从我身旁走过,慢吞吞地跟着照做。爬上车山时,樋口先生的浴衣衣摆大大掀起,我以为那景象一定不堪入目,但不知何时樋口先生竟已将那所有人不明的长裤好端端穿在身上。这下我就放心了。
“请问,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呢?”
“嘘!”羽贯小姐将手指头抵住嘴巴。“要爬过这道墙。”
爬过墙之后,有一座小巧的灯笼照着矮树丛,气氛像料亭庭院般清雅。没想到净是冷硬水泥大楼的这一带,竟有一个如此幽静的地方,真是可爱极了!
“我们要去偷酒吗?”
“说得真难听!别把我跟樋口混为一谈。”
“我只不过是捡起别人的失物罢了。”
樋口先生理直气壮地反驳。
“因为懒得拿到警察局,才穿在身上。”
“天哪,樋口,你穿了刚才那条裤子?拜托你别闹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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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诸贤,大家好。在此与各位久别重逢。
至今才如此唐突地介入,是考虑到这时候各位想必已将孤伶伶地伫立在木屋町街头的我给忘了吧。请莫忘给我满满的爱。
当她遭逢劫难,被那可恨的东堂摸来摸去的时候,我理当毅然决然上前英雄救美自不待言。然而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因为那时我正躲在木屋町通往先斗町的小路暗处,因寒冷与愤怒而发着抖。为什么呢?因为我的下半身一丝不挂。对于那些破口大骂我“变态”的读者,我深有同感。但若要为此责备我,恐怕操之过急。
总之,我看着她与东堂结伴走在高濑川畔,进入面木屋町的大楼,心想稍后再跟进店里观察状况。虽然不知两人的关系,如果她是被陌生男子搭讪而不知如何是好,当然就得挺身而出。我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
然而就在倏忽之间,我竟莫名其妙遭到暴民攻击,被拖到小路中,对方什么不好抢,竟抢走了我的长裤与内裤。夜晚的街道果真危险重重!黑暗中,对方出手迅雷不及掩耳,我没看见那可恨犯人的长相,只记得闻到一股极甜、极不可思议的花香。竟然被一个身上有花香的暴民剥光,真是奇也怪哉。想必谁也不会相信我悲惨的遭遇吧。
抵抗也是徒然,迫不得已之下,我只能向天下堂堂展示自己。不,这我当然做不到。最后只能在小路一角抱着路旁的啤酒箱,尽可能缩起身子。我自以为这晚霸权在手,摩拳擦掌,期待与她来场浪漫幽会,却万万没料到竟会落到委身啤酒箱的下场。不仅无法担任今晚的主角,要是这时被警察撞见,肯定不由分说会被烙上无耻之徒的印记。心中高贵的青云之志,这下也只能化为木屋町的露珠怅然而逝。
万事皆休。我远眺着她愉快地度过这一夜,心想成为路旁石块的命运也许就此底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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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的厅堂里年轻男女混杂,酒宴方酣。
他们是大学的文艺社团“诡辩社”的社员。此宴是为欢送前往英国留学的社团前辈而举办,席间递送着适合庆祝这光荣起程的香槟。
“香槟很顺口,容易一不小心就喝多了,不过你应该没这顾虑吧。”
樋口先生说。
“那么,让我们为这位即将前往英国的陌生朋友的似锦前程,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