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寰宇抿了抿唇，对曹憬的称呼下意识转变了，“曹公深谙为官之道，便是你是李禹兮这等不成器的王室子弟，在他的管辖之地出了事，他也必有周全己身之策。”
不过再圆滑周到的人，也不希望遇到绞尽脑汁才能解决的麻烦事，何况是曹憬这等一心想告老还乡的道系之人。
“吾师圆滑，却教导我甚多，是为良师。原本此时他该已经抱病还乡，过上含饴弄孙的悠闲日子，是我一念之私，累得他老人家空了心愿。”若是细心观察不难发现，叶知书嘴上说着惭愧，其实压根就无半点愧疚。
在他看来，曹憬空有一番治世才华，年轻时也曾有过愿得此身长报国的志向。偏因出身寒微，一无人脉二无好上司，没有上升的渠道便罢了，还被他的上司当成牛马来使用。最后他把地方治理地井井有条，功劳反而全归了上司。曹憬人到晚年，才“幡然醒悟”，并且瞬间领略到为官之道的真谛。不过可能是年龄大了，他已经没有什么上进心了，一心只想告老还乡。
当年她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及使命离开黎国，石玉关内，叶知书强忍悲痛，一路打马乱行，来到河东郡，结识了一富家翁，渐成忘年交，先是引为知己。后来天下大乱，黎国无人可用，叶知书为匡扶社稷，三顾茅庐于河东郡，最终请来那富家翁为幕僚。若非昏君当道，有曹公为幕僚，叶知书不一定扶不起这黎国江山。
曹憬于叶知书，亦友亦师。
叶知书一直敬慕曹憬的才华，在他看来，若是曹憬再如前世一般，大好年华告老还乡，实在可惜。
就算被黎国的官场伤透了心，不愿再当牛做马为他人作嫁衣裳，可也能直接或间接地为他的公主发光发热啊。
至于这次因为他刚接手负责不久的奉京叶家公子，在他的管辖地被海寇所掳，后又不知所踪，把曹憬吓得五脏俱焚，心惊胆战以至昏厥。哎呀，都是小事啦。他的公主是要做大事的人，必须要为公主所用的人，怎能不练出一幅好胆魄呢？
好在曹憬惊吓归惊吓，办事能力还是极强的。他刚一醒来，立即备马东南道的将府去见孙将军，同时又写了一封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奉京叶家，凭他那在信中文思并重的表达，估计连一国之相的叶德都能被唬住。
短短十日，朝廷下达整兵剿灭渭南帮的命令就传了下来。
渭南帮再是如何勾结异族，用心经营，可只要朝廷下定决心对付他们了，基本也就没什么还手余地，让他们从苍梧海域彻底消失，只是个时间问题，而且近在咫尺。
倒是寻找叶知书的告示，一日贴得比一日勤。起初，曹憬还能强作镇定地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过去了这么多天，寻找叶知书依旧是毫无音讯，当真是在大海捞针，他便越发不安了起来。
曹憬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害得他整日里担惊受怕的那个人，此时正乐不思蜀地待在一个山清水秀的村落里，静待世事发展。
黎国实行终身为官制度，此缘为人才的匮乏。宫中的内侍宫女，四十岁就可不再劳作，因为他们干的是体力活为主，具有可强的替代性。但能治世的官员，却并不多。寒门难出士子，更别提普通的黔首贫民了，往往祖上八代下来，都是地里刨食大字不识一个的。像冯拘家那般，有机会跨越阶层，从贫民到小康的，还是他祖父拿命从战场上换来的军功。即便如此，当他的父亲也是碌碌无为，到了他这一代，就连读书习文也变得有些拮据了，已然从小康降到了寒门。
若是他和他的儿孙再做不出一些成绩，那到了他的重孙那一代，冯家必然会重新回到祖父时的贫民阶层。
跨越阶层很难，可保持阶层不掉落同样很难。尽管相对于其他邦国，黎国的世家势力并没有那般深厚。昔年黎宣王改革变法，其中重点就是遏制世家世族对朝廷的把控。
但也仅仅只是遏制。
当读书写字的机会被普通人远远无法触及，必然意味着无论如何，绝大多数能站在朝廷上的官员，最终都将反反复复出自世族名门之中。
但世家出身的名门贵胄们，虽然有高贵的身份，却不一定有高贵的天资和能耐。
所以真正有治世能力的官员，其实很少。朝廷的人才，真的很匮乏。
因此稍微有些品级的官员，一般都是干到病死老死的。实在除非实在病入膏肓了，上不了朝了，才会告老还乡，辞官归家。
而那曹憬，不过五十出头，精神气十足，竟然还妄想着早早地辞官，回家享受天伦之乐，空空浪费一身才华。
君寰宇结合后世经验，在她的预想中，假以时日若她掌权，必然也会对官员制度进行全面的大刀阔斧。她准备人性化些，采取六十不死而可直接辞官政策，并且辞官后照样可领一定的俸禄。
毕竟她也担心，都说人老了容易糊涂，她可不想如父王一般，好几个委以重任的官员，跟他们说个话都要大喊大叫，一个二个老眼昏花，耳鸣不闻，还要时刻担心他们上朝上着就挂了。
但这个政策绝对要除了一个人，那就是曹憬。
没办法，谁让他活了一百多岁。而且直到死，他都还在给顺朝当牛做马！
史书载，在叶知书腹背受敌死于长乐县后，身为叶知书幕僚及老师的曹憬非但没有受到牵累，反而受到重礼相待。
是的，又是魏衍。
这位在列传中单是为顺朝收集任用人才就占了近一半篇章的千古第一相才，名副其实，连对曹憬这等老叟都看出了他的不平凡之处。
大概在顺朝建立十来年后，魏衍再次力邀已经年逾七旬的曹憬，不知说了什么，曹憬竟然真的被说动了，离开归隐之地，入了顺朝做官，而且一做就是三十年，兢兢业业，贡献深远。
既然曹憬能为顺朝如此敬业，那对生他养他的黎国，也合该蜡炬成灰泪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