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奚脑中不由浮现了一张小小的苍白的脸颊。
“崂山除钟鸣，不慎之下，让他在阿鹜身上种下了恶咒。阿鹜自那以后身体便停止了生长，每逢月圆之日咒印发作，便遭剜心之痛……弟子杀死钟鸣，却不得解咒之法，多年来遍寻各州也一无所得，只能用自身灵力维持她性命。”
“魔族虽长寿，阿鹜却只有一半血统，还被弟子封印了起来。长此以往，寿数难保。请师父看在弟子的面上，留阿鹜一条性命。让她在董娘子身边长大，如果能长大，师父就将她送去涂泽，从此是生是死，交由天定。”
涂泽乃半妖半魔聚集之地，阿鹜没有灵力，无异进入必死之路。
百里奚提醒：“她是你的女儿。”
“是，但我亦是师父的弟子，阿鹜的身份，不适合留在师父的身边。”
百里奚却觉得她是不信任自己，侧脸，不叫她看清自己的神色：“对她，我自有安排。”
她偏头间，一缕银发垂下来，朝云握在手里，声音轻如一缕烟雾：“弟子的最后一个愿望，希望师父不要为弟子伤心，希望师父永远幸福。师尊，从乱世中捡回了阿云，给了弟子第二条性命，为弟子取了名字，教会弟子自保的本领，告诉弟子什么是善是恶……予了弟子安身立命的根基……弟子却无以为报……”
“……”百里奚神色复杂“……何尝想过要你们报答。”
可惜从前不懂，只想逃离。朝云露出淡淡一个笑，望着虚空，声音虚幻：“师父是最好的师父……若有来世，愿如长风，如流云……长伴师尊身侧……弟子再也不会离开了……师父，带我回家吧。”
她的手无力般垂落身侧，笼罩董家村的透明结界刹那间如冰河碎裂，远处正在搬运尸体的村民和修士都不由停下动作。
一种莫大的悲伤霎那间席卷了众人。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她再一次失去了，明明曾经发誓要留住他们的。百里奚你何等无能！何等失败！她的心里像有一个巨大的缺口，转瞬间更多的灰白色自发尖蔓延。百里奚轻柔地摩挲着弟子的脸庞，她望着朝云的脸，对方永远的沉睡了，这么安静，这么乖巧，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睡着的模样。
百里奚闭上双眼，一滴泪无声划过脸庞。
“朝云，师父带你回家。”
村中一处空地前，鸦尸已焚烧处理，村民的尸首静静躺在堆高的柴火上。几名修士半围着上升的火焰，嘴上诵读着超度亡灵的经语，身后响起高低不一的哭声，烟雾间隐约可见一张张伤心的面孔。
陆威灵小心翼翼捧起一个坛子，走到一道身影前，“前辈，这是云医师的……骨灰，弟子已经装好。”
百里奚抚摸着冰凉的坛身，神情幽涩。
“陆威灵？”
“是。”
陆威灵恭敬道，垂手等待修士前辈的吩咐。
“……阿云予你们的承诺在本座这里亦然奏效。不过，董家村因你们惨遭横祸，尔等业障深重，罪责难逃，需尽力弥补，医治伤民、修缮房屋……此后长驻此地，静心思过，守村护民，任其差遣，以将功赎罪……待六十年后这一代村民离世，方可离开此地。”
说完，飞仙门弟子感受到一阵威亚，齐齐跪下应是。
百里奚则轻轻一挥袖，那坛子便消失在了袖间，而后走向了牵着两个孩童的董娘子。
男童约莫十岁，女童和他一般年岁，外表看上去不到五岁，便是那咒印所致。
百里奚冷峻的目光扫过哭得稀里哗啦、嘴上喊着“云姨”的阿虎，落在阿鹜面上，声音幽微：
“你娘死了，你为何不哭？”
“仙人！”董娘子颤声道。
百里奚并不看这凡人，上前欲抓住小孩：“我要带她走。”
不想这话一出口，阿鹜却抓住董娘子的衣袖躲到其身后。
百里奚满脸错愕，董娘子连忙道：“仙人莫恼怒，这孩子天生迟钝一些，并非冷情，她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母亲已经离世了。”又扶着女童的肩将她带到人前：“阿鹜，这是你娘亲的师父，不要怕。”
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百里奚你何必将……百里奚缓了缓冷霜般的神情，朝女童伸出一只手：“我是你娘的师父，你的母亲——百里朝云自小在我身边长大。她死后，以后我便是你唯一的亲人。跟我走吧，我带你和你母亲一起回家。”
董娘子轻柔的推了推了女童的身体，阿鹜不自觉向前走了两步，她看了看董娘子，又看了看眼前的仙人。居高临下、满身肃杀的仙人，神情中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阿鹜怔了怔，试探性将手放在了百里奚的手里。她的小手被温柔有力的大手握住了。
无形的风汇聚，带着百里奚和阿鹜站在了一柄巨剑之上，驶向天际。
修士和村民目送他们离去，阿鹜听到了声音回头，看到董娘子带着虎子追过来。
“阿鹜，照顾好自己！”
“妹妹，记得回来看我们。”
阿鹜一直保持着回头的姿势，直到董娘子和虎子的身影在视线消失，直到董村也渐渐变成一个黑点。
“仙凡有别，大道无情，他们寿数不过百年，与你并非同路。你将来要走的是一条通天之路，应追索万物，求与道合真，万不可拘于人情，否则只是徒惹伤心……”
得到的却只是女童茫然的眼神，百里奚轻叹一声：“罢了，若你长大，还记得他们，就回来看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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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师尊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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