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拿书抵住额头，深吸一口气，冰凉的书封刺激前额皮肤带来大脑的一整战栗。

从二楼的图书空间走下到借阅处，踏上林荫道，走过一级一级的台阶，直到推开练习室的门，他们俩始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他们躲过了一场暴雨。

下午的时间要用来练习水彩，她找到了一间无人的练习室，熟练的整理画具，铺画纸，调色，开始练习。

雨滴砰砰敲打玻璃，隔绝一室的宁静。

爱德华坐在窗边漫不经心地翻着希琳借来的书，这样的时候，集中注意力是个考验，巨大的画板遮住了少女的上半身，他揉了揉眉心，定定神。他能感受到，她和他一样是不太平静的，并且，她在努力试图平静下去。

她快速地铺色，确定色调，换到第二支笔，不疾不徐的调整到平常练习的状态，她不断的涮洗掉毛刷上的颜料，又蘸取新的色彩，等她足够的平静，看到手腕上手表的指针，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希琳从画板后探出头去看爱德华，她搁下画笔悄悄地走过去，嘎吱一声打开窗，清冽的空气一下子闯进胸口，她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

午后的阳光加深了金黄色的调子。

爱德华从书中的世界将神思抽离，站到她身后，低头看到她。

他的心又平静下来了。他本以为他是不可能平静的。有什么人在即将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能够平静呢。

但此刻，他却出奇的平和，就像风不经意的吹过云野，花朵沉默地开成了花海。

那个问句是否重要？他是否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时间过了很久，却好像被按下暂停了一秒。

“爱德华”，她回过头看他一眼，朝窗外一指，“你看，多好！”

透过这一扇窗，他们看到了同一幅图景。

叶上的雨珠晶莹剔透，从一片叶子滑落至另一片叶子，最终埋入泥土。

伴随着草木清香的微风轻轻拂过他们的衣襟和头发。

是啊，多好。

我用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来消遣时间，

我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

我读着你的诗思念着你。

我不会直白的对你说“我爱你”，

我会给你寄一本关于植物的书，告诉你，

我如同稗子一样，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爱你。 ①

趟过泥泞的童年，在污浊的成人世界里没有迷失。十八岁，青春早已开始了。但一切又好像尚未开始。

他现在有一个正常的人生。从蒙昧中醒悟过了，还有着漫长的岁月。

“我在思考一些问题，所以我需要冷静下来”，希琳看到他望着窗外的样子，正色道，“我在思考，我是否对你知之甚少。”

“这个问题是一个关键”，她转回身去收拾画具，收拾到一半她停下来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下去，“它借此衍生出了许多的枝丫和叶片，我没法把每一片叶子都刻画清楚。”

她的一只手扶着画框，又记得头脑要清醒冷静，她并不会只一味跟着心走，至少要想明白几分，一无所知的一头栽下去是危险的。

因为慎重而变得有些迟疑，她没法马上把心里的答案说出来。

而那个答案在心口横冲直撞快要从喉咙里闯出来，于是，她十分郑重得执起他的双手，仿佛面对着一个真挚的老朋友，以一种庄严的语调说，“我一定要想清楚了。”末了又加重了语气点点头，“这很重要。”

你一定要想清楚了，这很重要。

她好像是在问自己，又分明是在问他。

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管不顾到把那些话喊出口，把一颗心剖开，明明白白的放在天空下。

但是她没有，她要他们两个人都想明白了。在对你表明心迹之前，我先向着自我剖白，证明我的赤诚。

在面对着你之前，我先面对我自己。

少女的话音刚落，爱德华被握住的双手随之反握住她，注视她认真而真挚的眼神，他没有说话，只用他的眼睛看她。

他看到她认真坚定的眼神变得松动。答案在她的眸光中浮现。

爱德华知道如果他继续看下去，她会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但他不想让她输，即便胜者会是他。

而他们之间又为什么要论个输赢呢？

他们都从未想过要在这件事上成为胜者。

在她错开目光，忍不住要挣脱双手的时候，爱德华的双臂揽过她的后背，把她整个儿按在怀里。

少女发丝的清香弥漫在鼻翼，爱德华第一次以这样的情感去拥抱她。

很多话都停在喉间，他从多伦多到洛杉矶辗转至纽约，本以为只有她的回答能够让他安心。

她慎重的迟疑没有浇灭他的热情，只会让一切更加明晰。

“希琳，你问我吧，问什么都好，只要是你想知道的。”

爱德华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一点哑，从她开始说话他就一直在故作镇定，他收了收手臂，好像拥着珍宝般加深了这个拥抱。他知道她为什么会迟疑，也明白她的慎重。

是心照不宣的，他们之间的确不用多说什么，但好像又有很多的话要谈。

该是他对她和盘托出了。

希琳从他的怀里退出来抬眸去看他，爱德华的眼睛是清清冷冷的浅色，像湖水，是温柔的湖水，她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她还有什么想不清楚的。

爱德华没有说话，复把她按进怀里。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说。

他们有很长的时间把事情慢慢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