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勾了勾嘴角，“是。”

得到肯定回答的少女笑容更大了，“哇，好开心呀！”她背着手，微微前倾着身体，黑发从她的肩头掉下来，“那爱德华今天开心吗？”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问，但是今天——没有对他漠不关心的家人，没有啼哭不止的婴儿，他短暂的逃离了那个地方。

有一个人牵着他的手，把目光放在他身上，问他今天好不好。

爱德华觉得很快乐。

多么遥远的东西啊。

*

这些天，母亲和继父都不在，他们带着弟弟去了亲戚家，商讨着要把爱德华送去的地方，或许夏天结束的时候，他就要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和家庭，也许是舅舅，也许是姨妈。总之，他们不会把他当做真正的孩子、亲人，他只是一个被随意丢弃的累赘和包袱。

他从小就知道，他们没有把他当做家人。他们忽视他，辱骂他，现在，终于要把他彻底扔掉。

十二岁的少年，还未长成大人，瘦弱的身躯就要面对，飘忽不定的生活，瞬息万变的世界，无人为他保驾护航，也无人教他如何抵御风暴。

他是很孤独的孩子，独个行走在艰难的路上，自由恣意的生命将要绽放。他并未感到多少的悲伤，只因为从未体会过欢乐。

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是不是生来就该经受这些，如若不然，为什么会这样无能为力。从一个家庭到另一个家庭，什么都不会发生。

希琳坐在湖边的绿茵下，唱一支俄语歌，那是她的祖母新教给她的一首歌。

湖畔的野草在春天里疯长过，铺成仲夏的绿毯，阳光把它们晒的柔软，灌木丛里倏忽窜出一只野猫，看见树下坐着的他们，像是受了惊扰，逃跑去湖的对岸。

她还没有记清楚歌词，中间不知道错了多少处。她懊恼的皱了皱鼻子，于是停下来思索，从头开始再唱一遍。最后一遍，总算没有停顿，完整的唱下来了。她却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道，“爱德华，其实我刚才快唱完的时候把最后一小节歌词忘记了。”

她看了一眼爱德华浅绿色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睛让声音无法隐瞒，“我刚刚是不是太自顾自的了，让你感到不适…或是忽视了。”

“啊…？”他单纯的眼睛里流露出诧异，“没有，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继续唱下去，希琳。”

他倚靠着粗糙的树干耐心的听着，其实他一个单词也听不懂，希琳也知道他是听不懂的，但仍旧对着他念念叨叨了半个多小时。

他们在冷饮店的条纹遮阳伞下喝饮料，吸管搅动起冰块叮当作响，柠檬的清香在鼻尖萦绕。

少女拿着可乐贴在脸颊上降温，留下小半张脸的水渍，她毫不在乎的用手背擦脸，拂去沾在脸颊上的发丝。

冰凉的可乐驱散心口的热意，沁人的凉意弥漫在心口，她惬意的眯着眼睛笑。

“爱德华喜欢吃什么呀？”她歪头看他，眼睛睁的大大的，突然问道。

爱德华认真的思考，表情莫名的有些呆，“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妈妈也不太喜欢做饭”他停顿了一霎，对上她期待的目光，“应该是汉堡。”

少女清了清嗓子，抿唇笑了一下，“嗯，我记住了。”

他们认识好多天了，爱德华发现，少女平时总是笑容明媚，带着生生不息的快乐，烦恼只在于学不完的俄文课，但也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快乐就又从心底浮现在嘴角。

她猛吸了一口冰可乐，气泡震的唇齿发麻，“我好像去一次莫斯科！”

他疑惑道，“为什么想去？”

她往后靠住椅背，晃了晃双脚，“因为，奶奶一直很思念那个地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没有去。”

希琳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家，在父母的关爱呵护中成长，活的自由而快乐，她纯真洁白的心还未曾沾染过复杂的心绪。

童年对这个世界所知甚少，不曾与世界交换过纯真。

爱德华很迷茫，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或许心上一直都没有家，也就不知道该停留在何处。

他被世界挤压着，推向一个又一个漂泊之地，却无力掌握命运的舵轮。

“这样真好，有一个想去的地方。”说到这时，他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一个很轻微的情绪变动被她捉住了，少女纯净的脸上笑容甜美，云朵轻飘飘的落下来，停在她的嘴角，绽成一朵花，“如果爱德华不愿意的话，我请你一起去吧。”

这时的他们都不懂，把青春留在异乡的人，已经是故乡的异客。

下一年，希琳还会来格伦代尔，到那时他早已去了不知什么地方。

她会失望的吧。

但也许，圣诞节之前她就会把他忘记，也就无所谓失望了。

爱德华的思绪被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打断。

敲门声很有规律，三下又三下，好像他不去开门就要一直循环下去。

母亲和继父是绝对不会这样敲门的，母亲只会在门口大吼，责怪他为什么动作这么慢。

他擦擦手，转动门锁，打开门。

冲击视觉的是蘸着露水的鲜嫩花朵，接着，熟悉的笑容出现在眼前，少女站在门外，用高亢的声音和他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