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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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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敏容身着黑色韵律装坐在客厅地板上,周身被五本厚重的国中纪念册包围住。www.xiashucom.com

连着三个晚上,她点着大灯,看递千篇一律的男生大头照,依班次找到佟青云与齐放的照片,也依稀将一些名字与印象中的面孔拼凑出来,更发现有着清秀佳人气质的信蝉虽然比自己小一岁,竟是高自己两届的才女!

飞逝的时光投映在泛黄的黑白纸张,吉光片羽的往事分层交迭地掠过脑际,她既兴奋却又压不下心中的失望,因为翻遍每一本每一页列出的名字,虽然让她遗忘多时的记忆有迹可循,但就是找不到「邢谷风」这三个字。

她试着揣摩邢谷风十四、五岁少年时的模样,却老是和齐放与佟青云的身影混淆在一起。

印象中,齐放初中时长得最高也最壮,佟青云大抵与齐放等高,身形则略显瘦长一些。

若以邢谷风现在骠悍的体型照比例往前推算,他年少时,个头应当不比齐放与佟青云小,但不知怎地,于敏容在这件事上有异论,她觉得有太多的巧合无法用常理去推衍。

她左思右想,仍是无解后,才决定向信蝉求助。

信蝉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的,今天才接到于敏容的电话,隔天便兼程赶到她坐落于市区中心的公寓,还不忘强颜欢笑地将亲手栽植的有机蔬菜赠送给朋友。

于敏容很感动,隔着一层肚皮与满腔的谢意与好友互相拥抱,两人的眼眶都盈满了悲喜交加的泪。

于敏容殷勤的询问信蝉的别来无恙,并问候雷干城化疗复健后的情况,与信蝉待在乌来的山居生活。

信蝉不厌其烦地回答于敏容的询问,同时心细地注意到地上三五成堆的毕业纪念册。

「-真有办法,一连收集了五届全部的年册。不过这样大费周章,又是为了什么?」

于敏容把心中在乎的事告诉了信蝉,「我知道宝宝生父的名字了,因为他透露了跟我以前念同一所国中的讯息。我近日闲来无事,就搬来纪念册。而提起这个人,-其实也该认得的。」

信蝉眼里有一些讶然,「是吗?方便透露他是谁吗?」

敏容点了头,深吸一口气,小声地溢出一句,「他叫邢谷风,与雷干城之间好像有一些连系。」

信蝉眨了一下眼皮,反应过来后说:「不会这么巧吧?他可是阿城的财务代理人呢!」

说到这里忽地闭上嘴,一双透着精明的乌檀眼眸微-起来,像是想到什么似地,探问一句,「是佟青云给你们牵的线吗?」

于敏容收了笑,下巴防卫性地略往颈脖子里缩,摇晃着头,「当然不是。为什么会往-弟那里猜?」

「因为佟青云和他是莫逆交。」

「真有这回事?我怎么完全不知情?」

信蝉一副沉入往事的模样,有感而发地说:「他初中时家住阿城家附近,受过阿城的照顾,后来阿城家里出事,被人贴上校外不良份子的卷标,与他有交往的中学生的操行便受到质疑。

「青云国中时没跟他同班过,所以少了一些连系;倒是青云的好朋友齐放当年嫉恶如仇,与他打过拳架,闹到训导处过。

「六、七年前,他们三人因缘际会在纽约重逢,听说是因为一个女孩子的关系,反而变成同声共气的好朋友。更诡异的事是,他竟然跟校董邵女士沾得上亲子关系。」

于敏容愈听愈觉得惊险,不时觉得自己像是被蒙着眼睛绑坐在云霄飞车里,那个车轨还是搭在峰回路转的高山上。

若信蝉说的皆是实话的话,那么于敏容简直就被一些所谓的亲朋好友给蒙在鼓里了。

她觉得耿耿于怀,不得不对信蝉诉说疑点,「我从不知道青云和齐放跟他认识,而且交情那么好。

「-说邢谷风六、七年前到过纽约,纽约是让我心碎梦断之地,巧得是我人那时也正好在纽约讨生活,时空上的重迭,让我忍不住思索与他的交集究竟在哪里?

「最让我无法理解的是,-口中的校董邵女士一定是另有其人,要不然,向来与我亲密的大妈怎会从没跟我提过『邢谷风』这号亲戚?」

信蝉静坐在地板上,终究不忍见于敏容撑额苦思的埋怨模样,谨慎地建议,「或许他曾改名换姓,另有别名?」

「这可能吗?」于敏容一脸狐疑。

「有的!」信蝉老实地说:「我曾听过阿城生气时冲着邢谷风,怒喊出『震天』这名字。」

「震天这名字我是听过。」于敏容念着名字,灵机一动后,精神抖擞地道出一个理由来。「大妈嫁给我父亲以前,跟前夫所生的儿子就叫震天,她以前常挂在嘴边惦记称赞着,我却没一点印象,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不再对我提起,我也就无缘与名字的主人会面。」

「青云和-合伙共事,-难道从没听他提起吗?」

于敏容面露尴尬地承认,「青云与齐放的确有一个叫『震天』的朋友,每次齐放从美国返台前,总是以电讯传呼青云,嚷着要预约『震天』上夜店或pub聚餐拚酒量。

「有几次他们想邀我一起去,打算将『震天』介绍给我认识,我当时认定他们两个大男孩口中的『震天』是酒肉朋友,对他少了几分好感,也就错过一睹这位『震天』的庐山真面目。」

「这么说来,那位与-素未谋面的『震天』,与-所知有限的『邢谷风』该是同一人了,挺好的,这下孩子不怕没爹可认了。」

于敏容当下红了脸,她摊开那本有着佟青云与齐放照片的册子,翻前顾后地拨动纸页,期待地问朋友:「-晓得这个『震天』姓什么呢?」

信蝉爽快地说:「姓唐,叫震天。怎么?-有印象吗?」

于敏容慢条斯理地说:「好像有,只不过我现在的脑子里到处飘着一些国中生的影像。」

巧的是,话才说完不过十秒,她便找到了邢谷风少年时的照片,加速了她的记忆列车。

一脸傲然不逊的帅气面孔下,明明白白地印着三个楷体字:

唐震天。

毕业照里的人比她印象中的男孩长了两岁,略显成熟、稳重一些。

知道了他年少的名字,似乎有助于敏容揭开被时间拢上一层翳的记忆,她循着事件轨迹探索,把心镜抹亮后,喜出望外地忆起一个比她矮一个头的国一小男生,在她的脑海里活蹦跃现起来。

男孩叛逆倔傲、藐视纪律,缺乏安全感与定性,三不五时会冒出让女老师花容失色的三字经,一旦站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时,却又变得腼腆不知所措,竭力保护那颗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心。

于敏容这时了解,邢谷风曾当着她的面,承认自己偷偷喜欢过一个学姊的事,不是信口胡诌。

她对他因此产生了几分虔诚的了解,也为前些日子,自己曾指控他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正人君子而感到不安。

她专注地想着往昔旧事,对屋内乍响的门铃声全然不感兴趣,等到反应过来时,信蝉已自告奋勇地代替主人跑到门前探问来者何人。

来者隔着铁门望着信蝉,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倒是信蝉和颜悦色地开了门,亲切地对不速之客笑笑,招手要他进屋说话。

邢谷风没踏过门坎,眼光飘向客厅,与不动声色的于敏容四目接触后,见女主人没表态的意思,反而拘谨有礼地清了喉说:「我没料到蝉姊会在这里,我改天再跟于小姐约时间好了。」

信蝉见平素酷得不得了,决断力强的邢谷风也有温吞、却步的时候,忙先下手为强地拎起搁在门边的提包,表示道:「既来之、则安之,你还是先进门,跟女主人打过招呼后再说。至于我,正打算上医院去陪阿城,你有没有话要我转给他?」

一提到雷干城,邢谷风马上恢复了乎日的机灵,「请他安心养病,别做无谓的操心。」

信蝉很感谢邢谷风体恤病人的用意,鼓励似的跟他眨了眨眼,回身对静默下语的于敏容轻呼一句,「敏容,有朋友来找-,我先走了,咱们改天再联络。」

说完后便将门带上,把女主人与不速之客关在门里。

于敏容原地站着,良久没吭声。

邢谷风只好比比身后的门,摆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问:「-要我改天再来吗?」

她的意识这才回复过来,「对不起,我没有不欢迎你的意思,请你务必留下。」说话时,她一手搀在酸疼的腰背上,另一只手则整理起沙发上的靠垫,摆出请上座的手势。

邢谷风坐下后,瞄到堆栈一地的纪念册,再有所领悟地看了于敏容一眼,这才注意到她身着弹性韵律裤装。

以一个妊娠近七个月的孕妇而言,她丰润的娇躯仍是极为引人注目的,邢谷风深深地被她悠然散发的女人味所吸引,完全没想到自己对她流连忘返、情不自禁的举措会加重她的不自在。

为了转移开他炽盛的目光,她勉为其难地问一句,「你想喝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白开水。」他简单地说,目光从她身上撒开,再度停在敞开的纪念册上,寻到自己年少时期的照片。

见他挪了眼,于敏容本该松一口气的,因为有纪念册为凭证,她不必跟他多谈自己迟至今日才搞懂他的真实身分,那会让她感到愚蠢失面子的。

但不知为何,一股不受他青睐的失落感却在瞬间窜上她的心头。

她这才恍然大悟,女为悦己者容的道理,她其实很在乎他的看法,也满心欢喜被他注视的,因为,他看她的模样总让她觉得自己是朵待采的盛放花朵。

本于尽一个女主人的职责,她觉得只奉上白开水算不上待客之道,于是建议说:「我冰箱里有果汁、啤酒;橱子里有红白葡萄酒、白兰地及威士忌,或者你喜欢清酒或竹叶青?」

其殷勤的程度简直可用「讨好」两个字来形容。

对于她的转变,邢谷风是受宠若惊的,但他没招呼她一声就跑来已谈不上礼貌,现下若让她费心张罗招待,更是过意不去,他于是坚决保证,「我不是在跟-客套,真的一杯清凉白开水就够了。」

「哦!好。」她感激他的解释,倒来一大杯白开水,放在他伸手可及的茶几上,然后将落在颊边的一撮发挽到耳后,打算往他对面的沙发椅走去。

邢谷风适时地轻挽住她的肘,「我不会突然攻击-,坐我身边聊一下好吗?」

「好。」她应声在他旁边坐下,紧张之余,她没算准间隔距离,落坐的位置恰好紧靠在他身侧。

他们肩抵肩、腿贴腿,膝碰膝地黏在一起,四眼互望,花掉的焦距滑稽得可以,而他的手肘则被她圆滚强势的肚子逼得不知该放哪里才好。

为了表示她信任他不会攻击人,她没有立即调整位置,一径地绷着紧撑的神经,大气不敢喘地危坐他身侧。

一股别扭正在两人之间酝酿着,他感觉得出她坐立不安,于是主动往旁挪开了几-,提醒她,「这是-的地盘,-何不放轻松一点?」

她投给他古怪的一瞥,「我知道,但没法克制自己……」

她的眼光变得蒙-而脆弱,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泪没来由地在她的眼眶边溢满,如串的泪珠在眨眼之间便滚下了颊。

他以为是自己说错话惹哭了她,想过去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又没把握她会领情,于是两臂交握胸膛,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于敏容抽搐地解释自己失态的原因。「人家已经警告过我,怀孕后别动不动就哭,以免伤到胎气……」

了解错不在己,着实让邢谷风大松一口气,他伸长手臂轻搭上她的肩。「-想哭就哭,憋着情绪不发泄反而伤身。」

她撇过头,目光略过停在他象征性施惠的手,调转到他深藏不露的脸。

他那彬彬有礼,含蓄自持的标准模式跟她初次在夜总会撞上他时如出一辙!

这个发现不但没让她好过些,反而凸显出一个她害怕承认的事--

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一晚,主动搭讪说要请她喝酒的人是他,但拉着他的领带拖着他去开房的人却是她。

原来,她才是那个促成不幸的一夜的罪魁祸首!

而更糟的是,他们两人连手都没牵过,就有了肌肤之亲,这未经仪式祝福与背书的后果正在肚子里日渐孵化。

于敏容总算接受自己没有在他面前哀声叹气的权利,于是说:「我没故作姿态以博取你的怜悯的意思,只是觉得自己与你之间陌生得可怕,我们连手都没牵过,孩子却要来这个世上报到,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将身子凑近她,温情打量着她耳垂后的发丝,欣赏着她弧形优美的颈项,闲闲地问了一句,「我们当真没牵过手吗?」

她摇摇头,继续沉迷在自我谴责中,「我当初若拒绝你的搭讪,就不会对你提出过夜的要求……少了那一夜,你我之间是井水不犯河水……」

他将鼻头凑上她巧丽的耳垂,慢腾腾地搓揉着,嗄声问了一句,「谁是井水?谁又是河水?」说罢,就将她的嫩垂含在嘴里扯弄着。

自艾自怜的于敏容被他打了岔,突然清醒了,她抽离他,捂着热红的耳,不解地望着他,「谁是井水或河水不是重点好吗?我只是藉此打一个比方罢了。还有,你说不攻击人的,怎么现在竟咬起人来了?」

他瞅着她,也打了一个比方给她听,「牵手或耳鬓厮磨等求偶方式,对-来说哪一个亲密?」

她委屈地看着他,解释着,「依情况而定,公开场合里一对情人耳鬓厮磨给人游戏人间不够认真的感觉:牵手虽然无伤大雅,却能传达出彼此相知相惜的印象。」

他听着她的理论,觉得极有意思,于是起了追根究柢的念头,「那私底下呢?一个男人想跟女人求欢时,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女方知道他是认真的?是不是要这样子,才叫有诚意?」

他牵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然后倾身将唇凑上她的耳鬓,挑逗她的回应。

她不敢转头看他,只是忙着澄清自己的意图,「我真的没有博取你怜悯的意思,你犯不着委屈自己,就为了让我这个大肚婆好过一些。」

邢谷风那双迷人的眼眨了两下,将于敏容的脸扳了四十五度,与她正眼相对。

他哭笑不得地反问她,「-认为我是因为同情-,才跟-亲近?」

她愣愣的点了头。

邢谷风颇无奈地说:「显然我们之间不够了解彼此的问题,大于没牵手这一回事。」

于敏容听他这么一说,总算找到问题症结处。「我同意你的话,但只有一半。」说完就要抽回自己的手。

但他这回可不依她,坚持紧握她的手下放,甚至把她拖到身边,亲密地环着她的肚皮探听,「-不同意的另一半是什么?说出来听看看,也许我有办法说服。」

她想抗拒依偎他的冲动,因为他的拥抱甜蜜得不真实,于是她撒了小谎,「我胃不舒服,你先放开我。」

她连看着他说话都不肯,他当然没把她的话当真,不过倒是依了她的意思,松开了她,谁知孩子在这时动了两下,让他惊叹不已。

她望着他一脸兴奋的模样,不忍心剥夺他的欢乐,便同他解释,「孩子现在是横躺着的,而且刚醒,活动力正旺盛。你若想跟他打招呼,现在正是时候。」

邢谷风一刻也不等,隔着肚皮就跟孩子喊话,「嘿,小捣蛋,爸爸来看你-!你要安分点,活泼可以,但就是别对妈妈拳打脚踢,省得妈妈为你吃苦头。

「嗯……等一下……你说什么?你要妈妈大方宽心一点,对爸爸亲切友善一些,免得爸爸误会妈妈讨厌他。」

「你疯了,跟未出世的胎儿说这些没营养的话。」于敏容听了他与未出世孩子的对话,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当然没有,这没营养的话其实是说给有心人听的。」

她瞠了他一下,「我不讨厌你。」

「不讨厌我,那就是讨厌我的拥抱了。」

她顾左右而言他,「你想不想知道我不同意你的话究竟是哪一半?」

他讨价还价地建议,「让我搂一下,我就让-知道我究竟想不想。」

于敏容不再与他争执。「好。」反正肉也不会少一块。

他没料到她会答应得那么爽快,于是补上一句,「我所谓的『一下』是指搂到我过瘾为止。」

见他得寸进尺,她不得不反威胁他一句,「过足瘾后,你大概就不会奢望有下回了。」

邢谷风忙将她抓过来抱在怀里。「上瘾的人永远会期待有下回。请快告诉我,-究竟不同意我哪里?我好奇得不得了。」

「你说我们之间彼此不够了解是片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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