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衙役大哥领着一位神色惶惶的瘦小青年，在程青牢门前停下。

衙役大哥提醒程青：“半个时辰后我来接他。”

那青年闻言抬起头，视线正对上程青亮晶晶的眼睛，嘴唇抖了抖，立马低下头。

程青面露感激，朝着衙役大哥拱拱手，“多谢大哥，不会耽搁他太久的。”

目送衙役大哥离开，她转身重新正对着那青年，笑眯眯：“不知小哥怎么称呼？”

青年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净，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很是乖巧。家境应当不大好，身上素色的袍子洗得发白。

程青知道这个时代的仵作都是没有编制的，甚至连吏都比不上，只有官府征召时，才能拿点赏钱，平日里都靠着给人敛尸送丧，挣点幸苦钱。

眼前的青年大概就是如此。

“在下许岩，古阳县的仵作，姑娘有吩咐，问就是了。”许岩很是有礼，如果不是低着头的话。

程青心下一琢磨，大概猜到他的心思，直言：“许小哥，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事情衙役大哥都和你说了吧？现在，我问你答。”

“嗯，我一定事无巨细。”说起正事，许岩脸色一凛。

“死者程老汉，五十四岁，性别男，身长约一米六，体重约六十公斤…左眼处有一道疤痕，长约三厘米，可有异？”

忽略掉程老爹父女间相处的片段，程青从记忆里找出程老爹的外貌信息，这一步是为了确定死者身份。

许岩略一思索，“死者身高五尺有一寸，重不到一百二十斤。”

古代与现代剂量单位不一样，程青换算之后，点点头，“尸表记录呢？”

尸格表述多且复杂，许岩担心程青记不住，便总结了最后的发现，“那日，天气微凉，我到时离程老汉死亡不超过一个时辰，当时程老汉面部朝下倒在门口，头发凌乱，两眼紧闭，眼皮掀开眼珠上有米粒大小的红点，鼻内有粉色泡状液体，口唇发绀，口边有呕吐物，指甲发黑，除此之外身体无明显外伤。”

“口唇发绀，结膜出血？”程青皱眉，“眼珠和正常一样么？”

“嗯…似乎是一般小一点。”许岩想了想，道。

“呕吐物是什么颜色？”

“我记得是绿色，好像又带点红。”

程老爹经营一家杂货铺，生活没太大压力，也没什么不良爱好，只是多年前和儿子争执时，磕伤了脑袋，从那以后留下头疼的毛病。而面色发绀，瞳孔变化，眼睛出血，这些都是窒息而死的表现。

呕吐物中有红绿色的液体，可能是毒素破坏了消化道黏膜，消化道动力失调，所以才会这样。加上鼻腔出血，或许还与急性循环衰竭有关。

“有检查过程老汉的饮食么？事发前他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不知道，现场没有散落的食物酒水。”

许岩又说了一些，有用的线索并不多，甚至有些验尸的措辞含糊不清，程青有些失望。

总结下来，考虑是中毒引起的窒息性死亡，至于哪一种毒素，还需要进一步检验。

程青心里有了怀疑，面上却不显，只接着问：“除了这些，你还想到有哪些异常么？”

许岩摇头，忽然他张了张口，又闭上。

“怎么了？”

“有一个和尸体无关的事情。”许岩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嗯。”程青面露鼓励。

“那日我们去的时候，你家门口有好多泥脚印。我看了程老汉家里的鞋，也有泥印，所以就没怀疑。但是程老汉脚上穿的鞋确实是干净的，另外，你哥哥脚上也是一样的泥，会不会是你哥哥…”

“当然，我不是说你哥哥是凶手，只是我问了街上卖豆花的王婆子，她说看见你去医馆了，我算了算时间，你应该来不及再去城东，所以你一定不是凶手。”许岩越说越认真，腰杆挺得越来越直。

“那要是我只是做了去医馆的假象呢？实际我见完王婆子，就直奔城东门了呢？”

“不可能!”许岩脱口而出，

“我后来一一问过民安堂的病人，有人说看到过你，也愿意为你作证。可惜那个时候，大人说案子已经结束，不许下面的人再议论了。”

说着许岩缓缓瘫坐在原地，满是无力。

可程青却笑了。

原主或许出生就被父母抛弃，但是这个世界没有抛弃她。幼年时程老爹一家收养了她，视如己出地将她抚养长大，事发时被陷害入狱，衙役们冒险救她，就连一个陌不相识的人也会为了她的清白而奔波。

目光落到那陶碗上，可惜她还没有好好地感受这份善意，就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是不是真得没办法了…”眼前这个大男孩抬起头，目光希冀地望着程青。

程青摇摇头，没说是不是，语气轻柔，“我这边差不多了，多谢你。”

“明天新知县到了，或许他愿意为你翻案，我可以给你作证，说不定还会有转机。”许岩怕程青想不开，连忙开口。

“回去吧，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做，好好睡一觉。”

这件事涉及到知县，许岩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仵作，牵涉太深对他没好处。

一天不洗清嫌疑，她就还是凶手，办案人员私下给她传递消息，本就不应该。来日就算程青要为自己辩解，今天他说的话，她也一句都不能用。

没一会儿，衙役大哥进来了。

“知道凶手了？”

“不知道。”

“嗯，”衙役大哥欣慰地点点头，忽然一顿，“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