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她和澄镜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提起过,到底谁才是这一场急症的幕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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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后复朝的第一日政事,向来比平常更繁多些。夜色笼罩,宫城四处都点上明灯之时,太极殿中的朝事才终于告一段落。
留下内侍整理批阅过的奏折,宋继昭让人点起宫灯,也不叫辇,就这样向漫步向昭阳殿走去。
晚膳已在处理政事的间隙时用过,他此刻回去,是要到昭阳殿就寝。
宫城殿群之中,君王起居之所是式乾殿,朝政处理则在太极殿,与这两殿最近的,便是中宫所居的昭阳殿。
从太极殿到昭阳殿的这一段路,在始光十一年至今的千余个日夜里,早已烂熟于心。
夜色如水,清凉的月色下,昭阳殿檐下点亮的宫灯明亮如星。五月的夜里已有了些轻盈的虫鸣,庄重华贵的中宫寝宫矗立在这样的夜色里,却更显沉默肃穆。
宫人们都候在外间,见到他来,纷纷俯首行礼。宋继昭踏进内室,见岑容独坐在南窗之下,摆了摆手,让近侍也退下去。
他踱至她身前坐下,取了案上青釉小瓶的清酒,为自己斟了一盅。
岑容默然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屋中寂静,灯烛明亮。他们对坐而视,仿佛一瞬之间沧海桑田,到垂垂老矣、华发丛生,他们仍同在这片宫阙之中,长久地彼此相对。
“今天,澄镜来见了我一面。”岑容道。
宋继昭淡淡地点了点头。
澄镜到达昭阳殿时,他已然起身去往太极殿,做早朝前的准备。而她要向岑容说明的事情,他也在更早的时候,就收到了回禀。
瑶光寺不比薄室,他的人手等待了数月,终于得来这一个机会,却因轻看了澄镜的医术,最终功亏一篑。
“为什么?”岑容沉默片刻,只是道。
她没有再问急症之事是否是宋继昭所为,他此刻的态度已是最好的明证。
宋继昭道:“因为你不开心,而我想让你如愿。”
岑容掩在袖袍之下的手紧紧地捏住了指尖。
白日里风波平息下来之后,她回望这一日发生的事,很快便想起了宋继昭昨日在车驾上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他想让她高兴。
而前世里,真真正正为了那个失去的孩子而伤心的她,的确在听闻朱瑶离世的消息之后,缓解了心中的伤痛。
既已为了局势后退一步,确定了惩罚,她便不会再对朱瑶下手。但当“命运”真的展现在眼前时,她会觉得苍天有眼。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她不知道失子真相、不知道急症真相的前提下!
而今她知晓一切,却只是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岑容再问了一遍。他们都知道这一句的所指已然不同。
“她一直全身心地倾慕于你……”她说,却被宋继昭淡淡的话语打断。
“那与我无关。”宋继昭道。
他平静地看着她,面容依旧温雅,眼中也仍然满含着无尽的耐心,却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冷淡薄情。
不,她是见过的,比现在更无情的那一刻。
岑容微微闭上眼睛,良久,道:“但如今我已知晓此事是陛下所为,再无命运无常之感,何况若太后得知内情,又将掀起一场风波,便就此作罢吧。朱瑶那处,无需再去管她了。”
宋继昭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并不在意一念之间的生死翻覆,一如岑容所料。
她早知道的,不是吗?对宋继昭而言,一个全心倾慕他的朱瑶的性命,在修复他们的关系之前毫不重要。正如岑家阖族的性命,在至高无上的权柄面前,也不值一提。
她早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