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或不知头顶悬剑，是不是就可以欢喜依旧。
暮色四合，乌云低压。
张家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不大的院落中处处都是红花彩纸，紧密的摆着圆形大桌，拥挤着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人。
单隔出一道，有农妇汉子在洗盘盛菜。
招待这么多人，原先房中的锅子自然不够，便在这院中角落另起灶炉，蒸腾翻炒出油烟水汽。
场上人员众多杂乱，但一眼可以看出主人家是谁。
别了块银簪的主家之妇，在院落门口跟来客打着招呼，笑的满脸红光，“哎呀，可把您给盼来了唷。里面儿请，里面儿请。”
对面那户人家也喜气洋洋，“张娘子你这什么话？茉儿出息了，我们自然要来庆贺啊。”
“哈哈哈哈哈，哎呦，她那死丫头，哪儿比得上你家的柳儿？以后我们这一批的姑娘，都得仰仗她们的柳师姐照顾呀。”
张娘子笑呵呵地收下郑家娘子递过来的红封，边夸奖着这全县最荣耀的姑娘郑柳，边招呼自家姑娘张茉给郑家娘子见礼。
“茉儿，还不快给你郑婶儿见礼。多问问郑婶儿，以后去了教里要守哪些规矩，多跟着你柳儿姐学学。”
一个头戴红花，穿了新衣，还抹了些胭脂的小姑娘被招呼到了跟前。她是今日场上的主角儿，得选入清秋教，未来的前途的一片光明，全家还候望着鸡犬升天。
看见别人家干干净净的小姑娘，顾之川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这个还脏着呢，赶紧施了个小清洁术，让她干净了起来。
就是那衣裳，实在陋烂。
看着自己不是拐卖孩子的，就是在虐待孩子，不像是个好人。
怎么办？他从纳戒中扯出张锦绣披帛，将这小姑娘围了起来，遮掩住她原本的衣服，就牵着她进了场。
顾之川这个生面孔，已然调整拾掇好心情，坦然地混入给礼金的队伍，递上了红布包好的银角子，扬出童叟无欺的纯挚笑脸，“婶儿，我见今天是个好日子，来讨个喜。”
“哎呦，这小郎君，小姑娘俊的嘞，快进去坐吧。”
张家确实是个好人家，没计较他不请自来。
这边，院子里头指挥人忙前忙后、放炮上菜的高壮汉子，撩手揩了揩额前汗珠，环顾院中一眼。
好像发现了有何处缺漏，他连忙大跨步跑到门口迎接宾客的张娘子处，“茉儿她娘，咋没点招梦啊？”
而另一头，想要和光同尘像徐行藏跟店小二打探消息，那样随意地融入来吃酒席的众人的顾之川，张了几番口，愣是没有融进那“王大娘家的二婶子的孙侄女和外面的汉子好上了”；“郑家的那不肖子，整日不学个好，就知道仰仗他姐姐是个引香使，懒汉一样，整日找猫逗狗”......等等话题。
说话融不进去，顾之川退而求其次决定至少别让自己鹤立鸡群，显得格格不入，那最快的方法就是大家一样找点东西来吃，嘴不闲，则人不怪。桌上环顾一圈，坑坑洼洼的梨、焉头耸脑的地瓜和焦黄色的炒糜子米。
聪明人都知道该拿什么来吃。
几粒充满焦糊味儿的炒米入嘴，雪中仙清醒了，人究竟为什么要在自己不擅长的赛道上乱卷？之川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探查消息吗。那要什么随方就圆。
他只求一个让此处的人都不要只想着将别人都留下而已，那他越怪，越是招他们讨厌，成功的概率不越高吗？
放下筷子，抄起手，竖起耳朵，岔开腿，眼睛乱瞟，嘴乱问。
之川是个小怪物。
结果，顾之川居然奇异地融了进去。很快就有人来问他，小姑娘有多大了啊，屋里头的娘子怎么没来？
顾之川，“......”
前者不知道，后者，呜呜呜，仙君被人抢走了。
门口的张娘子还在拍大腿，急匆匆地喊，“哎呦，原想着稍晚些再点，结果忙昏头给忘了。”
“快让人点上，这么喜庆的日子，不在乎那多花的两个钱。”
“是，是这样的，没想着省钱，就是一时高兴，糊涂了。”
夫妇二人不顾别的事儿，往屋中跑，顾之川回神，他可不是来参加宴会的。
于是，立即起身阻拦，“点那劳什子东西做什么，之川有更好的香。”
“小郎君莫添乱，你是外乡人不懂，我们这儿就兴点这个，吉利。”两夫妇额前大汗，确实焦急。
好吧，原来你们早看出之川是外面儿来的了。
那正好，之川要开始胡闹了。
“胡说，我们那儿只有死了人的家里才点招梦，什么时候这东西成吉利的了。”之川撇嘴，之川大声嚷嚷。
赶走之川吧。
对不住了，茉儿姑娘，你的庆功宴今日是办不成了。
而且之川也不觉得这引香使是个什么好差事。
场上哑然一静。
张氏夫妇脸上的表情很是好看，但他们俩居然没有拉脸赶客，只是板着面孔解释，“小郎君，一地儿有一地儿的风俗。”
不懂得入乡随俗的顾之川骄横霸道，“呵呵，不管，之川可是来吃喜宴的，你们要是惹了之川的晦气，之川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旁边抓炒米来吃的小姑娘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她拉了拉顾之川。
哼，不就是旁边已经有几个去拿斧头的人了吗？
之川还怕他们？
不怕，你吃你的东西，之川保管把你全须全尾地带走。
化神的修为只要不遇到高手，还是管足够用的。
感谢这位小姑娘，让之川知道了，保护人的感觉和治病救人一样美好。
“我看你让谁吃不了兜着走！”
“打死这个不长眼睛的！”
“诶，年轻人别冲动，有话好好儿说。”
“@#%￥*&……”
“这小鳖孙，￥&*#@！&*”
一个结界撑到了旁边小姑娘的头上，专门给她和桌子框在了一起，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耽误什么，也不能耽误人家小姑娘干饭。
有来想拧着顾之川的胳膊把他原地摔到地上拍三下的，有朝他扔瓜皮果壳的，也有趁乱将桌上的“好东西”们往怀里揣的，更多的在嘴上蛐蛐着看热闹，群起激愤，希望将这个异教徒就地正法，但饶是在这般混乱的场景下招梦还是被点燃了。
像某个重要到不可错失的仪式。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越过。
香粉随意堆积，像佛像神龛前累久的香灰一样，数量虽多但没有形状技法，就这样被一股脑儿地点燃。
然后婷婷袅袅地燃开，散入满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