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早晨到此结束。
他剥开糖衣,一口一口舔着棒棒糖。
发了一会儿呆,车窗被人敲了敲。转眼一看是交警,示意他再不走就要贴罚单了。童真赶紧悻悻地驶离幼儿园门口。
去菜场买了明天的菜,童真开车去了辣子鸡店。
两年前,辣子鸡店所在的那片老区被政府划进旧城改造范围,拆掉了。因为要带西西,童真本想不干了,但小秦不舍得。于是,林珊做主,在市中心的美食街租了一个两层楼的门面,开了一家新店,还是由小秦做店长。
新店无论是面积还是装修,和原来的苍蝇馆子不可同日而语。不过,为了给老顾客留点情怀,招牌没有变,还是当年韩东临手绘的那块红绿相间的牌牌。这种风格的招牌一时风靡山城。许多餐饮店都把招牌改成了这种大红大绿的配色。
门口的屋檐下,摆着两排长板凳,是给等座的客人备的。眼下未到营业时间,板凳上只坐了两个买菜路过歇脚的老嬢嬢。
板凳前还有一小片空地。
服务员穿着整齐划一的制服,个子由高到矮站成一排。依次报完数后,小秦先是对昨日的工作进行总结,批评犯错的,表扬优秀的,奖惩得当,每个人都挺服气。
第一个被点名批评的,是郑艺。
郑艺把三号桌的菜送到了十三号桌,把十三号桌的菜送到了三十三号,把三十三号桌的菜送到了三号桌,仿佛在做一个贪吃蛇的游戏。
小秦斥道:“郑艺,你成日啄梦脚,恍兮惚兮遭鬼牵了嘛?”
大家一阵哄笑。郑艺低着头,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童真。趁小秦不注意,他歪头朝他吐吐舌头。
五年前,郑艺开着跑车消失了。等马经理的死讯传出后,他又回来了。只不过,回来的郑艺,没了跑车,衣衫褴褛,像乞丐一样蹲在店门口。
奶茶店的老板不要他。童真收留他做了服务员。
至于跑车怎么没的,他经历了什么,他不说,童真也没问。
每日早会,最后以员工们跺脚拍手,整齐高喊“我行!我行!我行行行!”结束。
童真每次看见都想笑,觉得和发梦癫没什么两样。小秦振振有词,说这是员工管理、企业文化,珊姐教的,他不懂。
郑艺给童真使了个眼色。两人溜到安全通道里抽烟。
抽完一支,郑艺又从烟盒里磕出一支递给他。童真摆手:“不抽了,西西闻见要咳嗽。”
楼道里有点闷,郑艺用围裙扇开烟味。
童真点开雯雯妈妈发给他的链接,说:“新开的美术馆,招学生,也招美术老师。你要不要去试试?”
郑艺头拨楞地上的烟头,小声说:“算了,不如在这里干,包吃包住,也挺好。”回来后的郑艺消沉了许多,童真已经很久没见他碰过画笔了。
“那你得努把力,可别让小秦把你开咯。”
“晓得啦。大家都晓得,你是耙耳朵。明明是店主,说话还没小秦管用。”
“瓜娃子!”童真笑了笑,拍了一掌郑艺的后脑勺,说,“我乐意,随便你们怎么说。”
郑艺又点了一根烟,陷下脸颊,用力嘬了一口,幽幽道:“要是我有哪怕他十分之的天分,也知足了。”
好像冷不丁被针扎了一下,童真坐立难安。他弹掉烟头,和郑艺随便说了几句,转身走了。
“童哥,等一下,”小秦追上来,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饭盒,“小建送来一只野生甲鱼,我炖好了,你带回去。”
小建是她弟弟,偶尔来城里看她,每次来都会带点土特产。
“好的,等林珊回家,我热给她吃。”
“她不爱吃这个,嫌腥气气重。这是给你吃的,壮阳补肾。”
“我好得很,不需要进补。”童真撸起袖子,弯臂捏了捏自己的二头肌。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小秦的眼神如X光上下扫描童真的身体,欲言又止。她顿了顿,又说:“珊姐长得漂亮,又能挣钱,喜欢她的男人多了去,你可得上点心啊。”
童真一头雾水:“我很上心啊。”
“哎,你可真是,棒槌吹火,一窍不通!”
小秦把饭盒塞进他怀里,叮嘱了好几遍,才忧心忡忡地目送他离开。
回家路过江边步道,遥遥看见一群人围成一圈。
他把车靠边,走过去看。
是个给人画肖像的小摊。招牌上写着:“素描,十元一张。”
画师坐在画架后面,看不清面容。画布边缘露出的手,纤长白皙,令他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鬼使神差地掀掉画布。一张错愕的女学生脸看向他。
“抱歉,认错人了。”
童真留下两百块钱,逃似的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