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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审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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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中只剩下梅擎霜四人,其余三位大臣皆是一脸的苦色,不光是为了安王所犯之罪行,也是为了这朝堂中,竟有如此多的禄蠹而悲愤,仅仅那博头知道的便有不少,那他不知道的呢?三人都不敢细想。

梅擎霜早就清楚此事,因此他并未面露哀愁,而是对三人宽慰道:“三位大人不必愁苦,历朝历代都有不少尸位素餐的人,如今通过两王之案能将它们一并拔出,那三位今日之功,便没有白费。”

大理寺卿章大人苦笑了一声:“我等忝居高位数年,总领百揆,却未曾发现朝中竟有如此多的贪墨之臣,未能替圣上整纷剔蠹,实乃我等之罪过啊。”

柳文海和御史中丞秦大人闻言各自叹了口气,都十分认同他这番话。

梅擎霜微微一笑,温和道:“三位大人不必自责,若是这般推论,那父皇岂非有失察之过了?”

三人正在哀叹,闻言当即惊道:“岂敢岂敢!”“我等不是这个意思!”“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梅擎霜:“三位大人不必紧张,擎霜玩笑之语而已,还请三位不要放在心上。古人云‘君子九思’,这‘思’指的是整饬自身,而非整日盯着别人,擎霜相信三位大人对父皇都能做到‘言思忠、事思敬、见得思义’,如此已是赤胆忠心,又何必将所有罪由都揽于几身,徒添烦忧呢?”

三人听得这话,心情虽纾解了一些,但还是免不了有些自责,御史中丞秦大人道:“话虽这样说,可朝局如此,实在让人痛心!”

梅擎霜又安抚道:“盗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发斁而不知理,坐縻廪粟而不知耻①,古来有之,甚至历朝历代,都有人敢罔顾律例,藐视纲纪,这并不是谁的错,而是官场之上的利益纠葛太深太广的缘故,但朝局已然如此,长吁短叹并不能改变什么,如今我辈要做的,便是清除沉疴积弊,尽可能多的,让天下之贤才皆被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皆尽除去②,如此,方不负父皇的圣泽。”

三人闻言后眼中皆闪过一丝赞赏,柳文海道:“是我等糊涂了,只顾着唉声叹气,还是五皇子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此针砭时弊,让老臣自愧不如啊。”

梅擎霜羞惭一笑,客气道:“柳大人说笑了,擎霜只不过空读了些书而已,于国无尺寸之功,后面的事,还是要倚仗各位大人的。”

大理寺卿章大人道:“五皇子切莫妄自菲薄,尝闻朝野上下都赞五皇子才贯二酉,只恨先前未曾与五皇子多几番交谈,如今不过短短半日而已,便知此言不虚啊。”

梅擎霜:“章大人这话折煞擎霜了,我在几位大人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怎敢当的起如此赞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三司这三位老臣,半辈子都在名利场上,见到的大多都是些见风使舵和仗势欺人的行径,说不上失望还是麻木,总之也算是司空见惯了。然今日和梅擎霜坐在一处审案不过个把时辰而已,便被他屡次语出惊人的话给惊艳到,不仅仅因为他的才学,还有他字里行间所展现出的气概和襟抱。

众人先前只以为他是个碌碌无为的闲散皇子,顶多不过是有几分饱读诗书的虚名而已,然今日接触过后才知道此人虚怀若谷,不露锋芒。

如此才学和魄力,就因着不会钻营,也不参与党争的缘故,时至今日竟连个封号都没有,若非晟帝让他主审两王之案,怕是朝中大臣都不记得有五皇子这个人,实在让人为之可惜。

但梅擎霜倒没什么遗憾或五味杂陈的心思,眼看着天色渐渐深了,他问道:“三皇兄还在狱中,依照诸位大人的意思,是否马上提审?”

光是梅枕霜就审了一个多时辰,此刻酉时已过,柳文海点了点头:“现在便审吧,明日上朝陛下一定会问,咱们也需对陛下有个交代。”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便传人将梅隐霜带到了大堂之上。

梅隐霜不若梅枕霜那般张狂自大,他看起来冷静的很,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说是万念俱灰更为贴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在朝堂上,梅枕霜告发常安锦的那番话颠覆了他对自己母亲的认知,总之他现在瞧着没什么生机,一点也没有今晨在御前和梅枕霜据理力争的心气儿。

梅擎霜见他如此,开口道:“皇兄?”

梅隐霜的眼珠茫然的转了一圈儿,迟钝的如同生了铁锈一样,仿佛才发现梅擎霜也在此似的,那涣散的眼神渐渐的聚集在梅擎霜身上,而后怅然若失的笑了笑,语气中尽是潦倒失意:“噢,五弟啊。”他坐在椅子上,腰背微微伛偻着:“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梅擎霜看了柳文海一眼,柳文海会意,便开口道:“那微臣便问了,今日在朝堂上,安王告发殿下,说殿下昨日带禁军闯入他府邸,并矫诏,欲意将北狄皇子挛鞮贞元就地诛杀,请问殿下,可有此事?”

梅隐霜眨了眨眼,这个动作给他稍微增添了一丝鲜活气,使他看起来不那么像个一动不动的雕像,然说出来的话却仿佛极为疲累似的:“有。但我不知什么挛鞮贞元,更不知道他是北狄皇子。”

柳文海并没有因他此番可怜情形就心软了下来,而是秉公问询道:“那么敢问康王殿下,既然不知对方身份,却为何要执意将其杀死?殿下矫诏之举,是自作主张,还是授了谁的意?”

这话问的别有深意,梅隐霜沉默了少倾,而后语气没有丝毫起伏的回道:“没有人授意,是我自作主张。”

柳文海微微皱了皱眉,刚想提醒他不要冥顽不灵,却被梅擎霜抬手制止:“柳大人,还是我来问吧。”

柳文海点了点头,不再插言了。

梅擎霜与梅隐霜说不上有多深厚的情谊,但梅隐霜此人相较于梅境和与梅枕霜而言,可以称得上是单纯了,结党营私、收买大臣的事他虽然也没少干,但这大都是听了常安锦的吩咐行事,梅隐霜错就错在自己毫无主见,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一半是他咎由自取,还有一半则是受了常安锦的拖累。

梅擎霜对他没什么恻隐之心,但他也清楚,在常安锦没有被定罪之前,梅隐霜是不可能出卖自己的母后的。

因此他只能循循善诱道:“皇兄,昨日在常国公的寿宴上,你与母后暗中离开国公府,是去见那挛鞮贞元了,对不对?”

梅隐霜依旧是那般死气沉沉的:“我说了,母后是被贼人劫走的,不是私自离府。”

梅擎霜轻轻叹了口气:“皇兄维护母后,臣弟可以理解,但皇兄可曾想过,母后有没有将皇兄的纯孝之举放在心上?”

梅隐霜眼角一跳,抿唇不语。

梅擎霜继续揭他的伤疤:“不管母后是真的被刺客劫走,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可事关北狄皇子,皇兄却称自己不知对方真实身份,那这其中到底有几分利用,几分舐犊之情,皇兄就真的没有细细想过么?”

梅隐霜放在椅子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他的下颌线紧绷成一条线,分明是被梅擎霜的话搅乱了心绪,此时竟口不择言道:“母后不会利用我,你年幼失恃,怕是早忘了父母之爱子是何等……”

御史中丞秦大人听着这话不对,急声出言阻止:“康王殿下慎言!”

柳文海和章大人也是双目一凛,皆面带愠色的看着梅隐霜。

梅隐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大堂内弥漫着一种安静的尴尬,他眼神躲闪不敢去看梅擎霜此刻的表情,但脸上的惭赧之色却掩饰不住。

他心中有几丝懊悔,可此情此景,若要他开口道歉却又实在说不出来,正满面羞愧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听得梅擎霜淡淡说道:“我没忘。”

梅擎霜本没有多愁善感的意思,可偏偏他话音落后,大堂之上不知是谁叹了口气,像是戏台上敲奏的鼓点一样,听的人蓦然心中一酸又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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