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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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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订了酒店。www.maxreader.net”

“唏,你究竟是以进为退,抑或以退为进?”

他懊恼,“又输了一着。”

我笑,“没有人同你斗。”

“没想到你坦荡荡,如斯大方。”

“你应当为你这小人之心羞愧。”

“这样好了,我白天住你处,晚上回酒店。”

“我们先谈正经事,譬如说,出版合约。”

“先带我出去跳舞。”

“我从来不与染金发男子上街。”

再说,男性的头发怎么会变成今日这样,老实的平顶头与斯文的西式头到什么地方去了。

谁知他回答:“我也许久没有约会黑发女子。”

我看看他笑,“只追金发女郎?”

他连忙解释:“今日东方女都嫌黑色沉闷,添些别的颜色。”并非外国人。

“关于合约─”“好,一本一本签使我们觉得不大自在,请你把全体作品授权给我吧。”

我摇头,这等于卖身,这些年来,我已变成谈判专家,怎么肯做这样吃亏的事。

“得到全部版权,才能放心捧你。”

这话我已听过多次,街外亦有不少人扬言某某同某某都是由他捧红,他将来,还要捧谁与谁。

我微笑。

山口是人客,又是老板,我需对他维持基本礼貌。

“你不相信?”

“贵出版杜规模不算大,志气却很高。”

“我做给你看。”

“别赌气,无论什么事,做给你自己看已经足够,千万别到街上乱拉观众。”

山口看看我,“你的作品里也充满这种论调,如此懂事,令人戚戚然。”

我也调侃他,“你的英语说得很好,不枉染了黄发。”

“在我国,女子无论如何不会用这种口气跟男性说话。”

我笑,“是吗,恕我孤陋寡闻。”

“我是这点犯贱,你深深吸引了我。”

“哗,不敢当。”

这时电话铃响,忆,打断了这样有趣的调笑。

“自修,这是元立,母亲想见你。”

“我马上来。”

“自修,我们在圣心医院。”

我立刻警惕,“她怎么样了?”

“你来了再说。”

我转头同山口说:“我有事出去。”

“有人生病?”

他还听得懂中文。

“正是。”

“我陪你。”

“山口,你在这里休息好了。”

他把自己的手提电话交我手中,“我在这里也有朋友,有事说不定可以帮忙。”

我赶出门去,把他丢在屋内。

元立在医院门口等我,“跟我来。”

我随他走上三楼,平时也有足够运动,可是今日仍然气喘。

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他说:“是上帝派你来帮我度过这个难关的吧。”

杏友姑妈在房内等我们。

她端坐椅子上,并无显著病容,但一双眼睛已失去神采。

“自修,请过来。”

我蹲到她面前。

她轻轻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我大惊,“什么?”

“按着一段日子,我的样子势必十分可怕,我不想叫你们吃惊,留下不良印象。”

“姑妈,谁会计较那个。”

她微笑,“我。”

我顿足。

她改变话题,“故事写得怎样?”

“进行相当顺利。”

姑妈点点头,“你会安排一个合理结局吗?”

“我会挣扎着努力完成。”

“口气像东洋人。”

我握住她的手。

“自修,你对杏子坞的生意可有兴趣?”

我据实说:“我只爱写作,对其他事视作苦差。”心中不禁生了歉意。

“能够找到终身喜欢的工作,十分幸运。”

我点点头。

“那么,杏子坞只好交给下属打理了。”

“姑妈,病可以慢慢医。”

她吁出一口气,“自修,替我照顾元立。”

“元立已经长大,十分独立。”

她靠在椅垫上,“我常常梦见他,小小婴儿,站在我面前,看看我笑,总是赤着小脚。”

我心酸,“那不是他,他一直获得最好的照顾。”

姑妈别过了脸,低声说:“一直以为时间可以酱治一切创伤,对我来说,岁月却更加突出伤痕。”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自修,你可信海枯石烂?”

我苦笑,摇摇头,“永不。”

“那么,你相信什么?”

“我相信快乐时光,享受过也不枉一生。”

未料到姑妈深深受到震荡,“呵,”她说:“自修,我愿跟你学习。”

千万别奢望良辰美景可持续一生一世,这是根本没有可能发生的事,一定会得失望。

看护进来了。

我抬头,“我们还想多说一会。”

看护微笑,“难得你同长辈有说不尽的话。”

我说:“长辈?不是,我觉得你像我姐妹。”

“自修,你何等强壮。”

“有时也在半夜烦得哭起来,不过,知道所有问题都得靠自已双手解决。”

“不觉累?”

“休息过后再来,至于心灵,靠一口真气撑着。”

“多好。”

“我改天再来。”

“我或许会回美国休养。”

“在哪一州,总来得到,难不倒我。”

“圣他蒙尼加或圣他菲吧。”

“你一唤我就出现。”

“自修,难得你我投缘。”

看护再三示意,我退下。

元立迎上来,黯然不语。

我轻轻说:“她那颗破碎的心始终未愈。”

元立点点头。

“她已不大记得伤害她的是什么人,也不想复仇,但那伤痕长存。”

“她有无告诉你那赤足幼婴的梦?”

“她苦苦思忆你。”

“可是我在屋内也穿著鞋子,我从未试过鞋脱袜甩。”

“那是噩梦,不必细究。”

“可怜的母亲。”

“这段日子,好好陪伴她,补偿以往失落。”

“我将追随她到天涯海角,自修,你呢?”

“我?”我需要工作,我有心无力。

“是,你,跟我一起,我们找一间小白屋,住在母亲旁边,不用陪伴她的时候,一起学西班牙文。”

我笑了,对他来说,要做就做,再简单没有。

“自修,写作在哪裹不一样呢,说不定有更多新题材。”

我坦白地说:“我只能负担一个家,我不能买掉房子四处游荡。”

“我怎会要求你那样做,我可以负担你的生活。”

“呀,”我摇摇食指,“那是今日女性再也不能犯的错误,我不会接受你的馈赠,杏友姑妈为了区区一笔生活费,失去她一生至宝贵的自尊。”

元立愕然,从前,大抵没有人拒绝过他。

我温和地说:“姑妈若叫我,我会立刻过来。”

“这是性格?”

“不,这叫志气,”我把脸伸到他跟前,笑嘻嘻,“可是很新鲜,从来没见过?”

他涨红面孔,不出声。

有种女孩,没有正职,专门伴人到处闲逛,全世界旅游,周元立应该很熟悉这类女子。

我,我已习惯自己觅食,飞得商且远,有时伤心劳累,却是自由的灵魂。

走到医院大门,有人迎上来。

我意外,“山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全副注意力放在周元立身上,两人互相打量对方,我帮他仰介绍,他们却没有握手的意思。

我不会笨到建议三人一起吃顿饭。

元立说:“我需与医生详谈,自修,我们再联络。”

我与山口离去。

在车上,他自言自语:“富家子、骄傲、懒惰,与现实脱节。”

我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有生活经验的我,一眼看就分辨得出这种长发儿是什么样的人。”

我笑笑问:“你呢,你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在阴沟长大,咬紧牙关,一步步往上爬?”

“差不多,有机会我慢慢同你说。”

“无异你比他成熟,过五关,斩六将,难不倒你。”

山口答:“他的路却是铺好了等他走。”

“元立有他的荆棘。”

“你在人前,会如此偏帮我吗?”

“你又不是我表弟。”

“我猜到你会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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