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地之间，只堪堪剩下两位神明，一位在天地灵脉未枯竭时诞生，一位自尘世布下轮回道后降世。十方神明中八位殒身，不过是天地权能更迭中不得已的平常。

万年之前，数位神明为平息妖魔祸乱，纷纷葬身赤颉。而神女蕴尘携归尘剑贯穿魔主赤涅真身之时，赤涅在殒身最后一瞬，将七情六欲钉入了她的心脉之中，得以留存一缕残息遁藏世间，从此再无迹可寻。

自赤颉魔邪劫难过后，神脉凋零，而仙本人生，自然比神更懂人道，是以二神放权九重天，天君率三千仙官协管尘世，而后慢慢扩为天地苍生。

人的愿力能够供养神与仙，怨力亦能供养魔邪与妖鬼。魔主赤涅亦是天地灵脉中诞生之体，容纳尘世万年怨憎恶后横空出世，为祸人间，大乱天地，腐毁灵脉。自此仙道封闭，凡人飞升再无指望。

而魔主赤涅残息存世，只要找到容纳之体，耗费万年光阴敛聚人间怨力，便能重塑真身再次为害世间……

……

蕴尘注视着神界天地内流转变换的天光，在这阵法中行千里路途，时而有瑟瑟寒风漏进，拂带她那一身今日特意穿的白裳和长至脚踝的银发在半空之中飘来荡去。

天色飞速变化下，光华难免有些晃眼睛，她微微眯上了那双灰紫的眸。身旁的日月神姬长吁短叹个不停，她不禁莞尔道：“你做这副样子干嘛？我又不是真要去殉情。”

“就不能换道神令？”

她听后轻轻拍了拍日月姬的背，算是安抚：“忍一忍罢。”

“……”日月神姬再叹一声，拂袖收回神界天地，无可奈何地说道：“到了，后头的事……你放心。”

几缕银发舞入视线之中，她短暂低眸敛下心绪，再抬眸已是决然之态。总有一些事，是她非做不可的。

无色净地，天光夺目，真佛于莲坐之上垂下目光，她在那慈悲目中似乎真的看到了自己的终极。

她一步步走过水镜，白衣翩跹，足下倒影被一圈圈搅碎荡远。

“是无，我今日来，只求一死。”

真佛是无叹声道：“汝乃天地神明，无故则不死不灭。回头吧，蕴尘，宿命不可逆转，吾亦不可渡化。”

“宿命？”她想了想，挤出个悲情的笑，说道：“护佑这天地万物苍生为吾辈宿命。我此时此刻这般境遇，不叫宿命，为因果。”

“天地孕化吾身，似乎从来偏爱，但说到底，我也不过是浮世微尘，无苦怎算天道阴阳两平？”

她摘下耳坠，将金丝镂空球中那颗红玉珠取出，捏在手中后释然一笑。

“天地无终结，我非天地，终有终结，如今苍生轮转自有路，我只此一愿，你可愿成全？”

神力被她灌进了红玉珠中，玉珠破形四散后，又如飞星般朝着真佛手中涌去。神力流失，她此刻是真的有些受不住那心脉中无尽无休的悲恸之感，面色渐渐变得苍白。

待到真佛手中红玉珠重凝后，她舒了口气，心想此时的自己倒真有些临死前怄问天道不公的样子了，但今日她所做一切，皆非怨恨。

这些个从鹊楼话本里学来的酸言酸语，混着一半的真心，但愿能让她看起来真的是为了殉情。

只是她给自己安排的“终路”，却不知魔主是否满意……

只是……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年春三月，廊下漫天飘摇的飞花，和携书相望的温雅少年。

想起他在泽池柳阴下对她说“那便将我当做你所庇护的世人来爱，如何都好，我想见你，常常相见。”

想起他终于敢拥她入怀时问她“你爱苍生，所以时刻记挂，那么现在，你记挂我吗？”

回过神时，双目有些朦胧不清，她无奈地轻笑，叹了一声：“永失所爱啊……”

法力凝于食指化刃，刺入额间挑出神脉，一双紫眸缓缓睁闭，克制下所有扰乱心神的情绪，金芒旋转缠绕指尖，天道此刻具化为她掌中耀目光团。

她语气中含着无尽悲怜，对世间，对自己：“是无，天地众生皆有退路，可神没有。退不得，退一步苍生浮尸，退一步万丈深渊。哀悲切切，纵有万般搓磨，也难有退路可行。今日……便就如此吧。”

眼看那缕神脉就要纳回天地，她在那一刻抬眸，万千光华飞闪，彻亮无色净地，她怒声道：“汝杀是不杀！”

真佛握着玉珠的手微微一动，了然抬眸，慈悲目中落下一滴泪，坠入水镜。无色净地在这刹那间梵音四起，她得偿所愿，在超度声中化为尘般荧点就要消散。

真佛低语一声罪过，将漫天荧点收聚凝入那枚红玉珠，远远看去，也不过是像在为自己收聚神力罢了。席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日月神姬起身接过玉珠，传音于真佛，道：“为苍生未来，功过皆非朝夕，今日多谢。”

……

此年正逢天历十万年整，天界众仙官及凡界各处散仙皆得了神女蕴尘寂灭的消息。

赤颉劫难后，无魔无难，妖鬼封眠。论理来说，神寿与天齐，更不可能自行殒灭，否则天上地下恐将风雨飘摇动荡不堪。没有神会愿意用天下性命之危，去换取自己的一时解脱，不然还做什么神？干脆与魔邪同流好了。

众仙官顿时炸了锅般四处探听神女寂灭缘由，可打探来打探去，也只听得一个缘由：殉情。

殉情殉情……那不就几乎等于是自戕？天界一时间仙心惶惶，众仙官皆打起那十二分恨不得再多十二分精神观测天地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