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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烟缠丝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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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阳侯用只有张汤和他才能听到的声调说:“公主真是太能掩饰了,出事的时候我受王太后嘱托也赶去照顾皇后,我记得皇后的第一句话明明是:‘他一离开我的眼睛就会投身她人怀抱,天啊!他辜负我、耍弄我、欺骗我、抛下我,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皇后坐在床上盘问卫子夫的底细,‘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卫子夫是吧?我想想,我再想想,我可和她打过不少交道。天啊,我想起来了,她是平阳公主家的歌女,给王太后唱过《上邪》,还为我表演过皮影戏。陛下!’皇后一副随时会昏厥过去的样子,‘他竟然为那么一个下贱女人欺负我,他还是走了算了!’”

“过了可能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皇后又反了悔,‘还是别了,把他找回来吧。我想他走,可是他走了我可怎么活,你们三个还有我们整个陈家又该怎么办呢?隆虑公主,你是他的亲姊妹,所有公主中他最敬爱你,你带着小黄门亲自去找他,求他回到我身边。在所有的王子皇孙中你是最能证明他和我们陈家过去的人,看到你他准会想起我的脸,还有对我发过的山盟海誓。虽然誓言那东西就是用来骗女人孩子的,但我了解他,他有着诗人的柔软心肠和武士的责任心,不会那样绝情的。’”

“隆虑公主走之前皇后又叫住她,紧紧抱住她,眼泪把公主胸前的衣裳全打湿,‘你到的时候一定要仔细看那女人的样貌,如果我的记忆没出差错,我应该不比那女人差,但记忆一贯会骗人,所以公主你还是当一回我的眼睛吧。我知道她可能是你姐姐从平阳带回来的下贱人,’皇后哽咽道:‘公主,我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我还是害怕她是赵国、郑国或中山国的女人,那三个地方的女人,可是一贯的细腰善舞。’”

“真话听起来真令人绝望,但那确实是皇后亲口说出的话。我看着公主和皇后的腰,心里也有些恓惶。她们毕竟不曾生育过,没有为这个国家和王朝诞下哪怕一个孩子,腰肢谈不上粗壮,但纤细窈窕的体态也就注定了她们得像一朵浮萍般,醉生梦死地活着。”

“公主和皇后都是没有根的花,随波逐流是她们的宿命。她们是落叶浮萍水芙蓉,一经风霜脱落委身于浪涛,就从此失去牵挂和依靠。虽有幸在连绵的波涛流连,可以登高爬低,但耐不住哪怕一次大的起伏。一旦巨浪掀天,她们这无根无果不着地的落花,就会消失在青天之下,碧海之中。”

周阳侯叹息说:“也许皇后是出了名的骄傲、尖锐、不可一世,嗯,可能还得添上嫉妒,但她面对她心爱的人,也难免胆怯卑微。她是个女人,女人的命就是这样,这可有什么法子呢?我每次看到那些在深宅后宫中哭泣的女人,我就忍不住为她们流泪,并庆幸我不是女人,用不着把一生寄托到他人身上。”

张汤只觉得那些贫寒了一辈子的老太婆才可怜,操劳一辈子,手指都弯曲成两只鸡爪,一身的病和脏,被儿女们嫌弃,但他很聪明地没有表露出来:“公主最后帮皇后打听清楚没有?”他问周阳侯。

“打听清楚了,卫子夫容貌如何,年纪多大,有多少家私还有她的籍贯,但是皇后还是觉得不足,她问公主卫子夫的脾气秉性、手、头发,还有带不带义髻。卫子夫毕竟比年轻她许多,性格又比她温柔,皇后怎么比得过呢?”

“那皇后注定要寝食难安。”张汤回答道。

张汤眼前不知怎的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有着乌云般秀发的美人依偎在皇帝身边,为他穿衣服系衣带套靴子,期望自己能在往后的日子里,能在皇帝的宫廷中取得一席之地。在一个转身的时间内,皇帝遗忘了她。宫车载着她驶入永巷,她则掀开帘子打量陌生的宫闱,将自己的前程、希望还有爱全部寄托给这四堵吃人不见血的宫墙。她路过陌生的屋脊,看乳燕双双飞过屋梁,碧水上一对鸳鸯互相嬉戏,自己也颔首微笑。当她为自己幻想出来的未来倾倒时,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似乎永无止境的冷落。

这是只有泰山倒垂才能与之媲美的压迫,因为沉重压迫而产生的窒息感和注定难以得到答复的疑问,可能深深纠缠折磨着卫子夫。她这一挥手就能召来的讴者入了万乘之君的青眼,和他在朦胧春夜有了一段艳情,又在等待中将希望烧成一把灰 ,再没了哪怕一寸真爱和期盼,只能在心中默默怨恨早些日子飞鸿掠水般的一夜温存。

天子又名人主,大意就是天下的主人,可以享有山川、河流、大地、天空,以及天穹之下所有能呼吸的鸟兽苍生。他垂怜的女人,因为他随心的一句话,可以改变自己全家作为奴隶的命运。他在这个小女奴身上体会到权力的乐趣,如此微不足道,如此沾沾自喜。而小女奴呢?她必然在没有音信的等待中受尽冷眼,夜里没有一次完整的好眠,白日则被那些白首不见宠幸的老宫女□□驱使。

高高在上的皇后和卑微低贱的卫夫人都如此珍视自己的未来,为此不惜把爱当做一个可以拿来谈判的筹码,但她们不知道选择和代价同时存在,这世上没有吃梨不咽、吃枣囫囵的笑话。

“事情陷入僵局啦,我们看客自然可以发出长长一声哀叹,从此把事情放到一边,但最焦心的馆陶公主可没法儿算了。皇后还没有怀孕,隆虑公主与她儿子也没有开花结果,她这两笔大生意眼看就要收不回本钱。”周阳候看了看天,“馆陶公主有一项特别的本事,那就是让快活的人不快活,栗姬就是被她折腾没的,我倒想知道卫子夫在她手底下能过几招。”

张汤没忍住笑出声,馆陶公主确实让卫子夫跌了一个跟头,但个性强硬的皇帝反倒借这个机会狠狠踩了公主一脚。他给了卫子夫两个姐姐各一门好婚事,给她兄弟卫青和卫长君侍中的官职,让这个奴仆家族一夜之间有了一千斤黄金。

“你说馆陶公主要卫青做什么?”周阳侯道:“一个半大小子要来也没什么用,杀了平白结仇。现在可好,人没死,倒是平白惹了一身骚,成了大家口中的笑柄。倒是陈掌和公孙敖稀里糊涂交了好运,因为宫里的卫夫人得到皇帝的恩宠。公孙敖不说了,以后他不用嫉妒韩说韩嫣兄弟得宠了,倒是陈掌,可是把皇后气坏了。陈掌得了詹事的官职,但詹事是服侍皇后和太子的,这不摆明了告诉皇后以后太子会是卫子夫生的吗?”

“说不定以后皇后会生下自己的孩子呢?”

“已经花了九千万,我看希望不大了。”周阳侯摇摇头,“这可是一笔大数字,全从皇帝的少府出,这一年的山林钱全用来干这个了。”九千万确实不少,作为太后爱子的梁孝王薨时留下黄金也才四十多万斤,王朝一年从土地和农夫手里收来的赋税也不过四十亿钱,算上婚嫁开始给的彩礼,皇后及其身后的陈家已经花了皇帝太多钱了。要知道,皇帝从平阳公主手上买走卫子夫,也不过用了一千斤黄金。

怪不得要用杀人的法子巩固自己的宠爱,若真有一日皇后真被卫子夫取代,那陈家可怎么活得下去。馆陶公主从梁孝王、窦太后手中拿来的赏赐,从景帝那里接来的万户侯,从皇帝少府抢来的金银珠宝,全依靠着皇后才能握在手心,不被别人抢去。若是皇后和窦太后相继倒了,像田蚡这样饿狼般贪婪又有王太后撑腰的权贵,绝不会放过馆陶公主这块肥肉。

张汤回忆起自己曾经处理过的案子,那上面曾经写满妇人媚道的用法:“取两雌隹尾,燔冶,自饮之,微矣”、“夫妻相恶,涂户方五尺。欲媚贵人,涂门左右方五尺”、“多恶梦,涂下方七尺”、“姑妇善取东西向犬头,燔冶,饮”、“夫妻相去,取雄隹左蚤四,小女子左蚤四,以鍪熬,并冶,傅,人得矣”、“夫妻相去,取其左眉置酒中,饮之,必得之”……张汤觉得自己脑袋里有无数算筹在晃,但他抓不住最紧要的那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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