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微弱脉搏。我已经叫了救护车。”

看着由远及近，又匆忙奔到眼前的身影，晏景医收回放在顾裘厉脖颈颈动脉处的手，起身道。

他抬眸，看出面前人脸上的欲言又止，却也只是轻声道：

“有什么事，回局里再说吧。”

沈衡翳的嘴张了又闭。

他确实有许多想问的——

为什么晏景医会在这？为什么晏景医面对顾裘厉的坠楼，看起来毫不意外？晏景医刚才去哪了干了什么、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

以及，在他赶来的时候，亲眼看到对方俯身，在顾裘厉耳旁说了句话。

……是什么话？

至少目前看来，沈衡翳并不认为对方会回答这个问题。

思来想去，他只能悻悻闭嘴，先将这些疑问囤在心中。

市医院离小区距离不远，尽管是刚叫的救护车，不过几分钟，便已然传来警笛声。

不过令沈衡翳感到意外的是，除却救护车的警笛声，一并到来的，还有市局的警车。

“怎么回事？”

见警车停住，沈衡翳刚迎上去就忍不住朝车上的人开口询问。

“我还想问你呢。”

后座车门应声打开，李志君紧皱着眉，看着正被担架架上救护车的身影，开口问：

“你咋在这？还有发生了什么，顾裘厉怎么坠楼了？”

“同样的问题我也想问你。”

沈衡翳稍显烦躁。

就算晏景医顺带报了警，那么来现场的人，也不应该是李志君才对。

况且这人这会，不是该在局里审讯那个狱警吗？

等等，审讯……

结合当前情况，又结合李志君对顾裘厉一反“顾局”的异样称呼，沈衡翳立马追问：

“是那个狱警招供，还提供了关于顾局的线索，所以你才来这，为的是…逮捕和搜查？”

李志君沉默几秒：

“也不全是。

那货确实招供了，但只是把前面视频里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小榆正在搜查他的电子信息。

咱们确实是来逮捕和搜查顾裘厉的，但原因……”

他一顿：

“晏哥搜了顾裘厉的办公室，在里面找到个U盘，里头的内容，和前面我们发现的，疑似顾裘厉与村干部通话内容录音，基本一毛一样。

但这段录音的通话主体明显是他，而我们前面找到的录音，通话主体是那个村干部。”

村干部那边的录音，即使通话对象的音轨与顾裘厉相似，各方面也不能完全确定对方就是顾裘厉。

而顾裘厉这边的录音，即使内容一致，可从通话主体，和储存录音的目的及对象上，都在证明顾裘厉就是这段录音的主体人之一。

也就是说，他确实与村干部有交易联系，并且，存有受贿与非法隐瞒情况。

至于为什么会有两段录音，简单来说，就是相互提防，双方同对方交易时，都保留了录音。

兴许两边都是为了如果以后有机会，可以进行对自己有利的威胁，却不想这会，倒是让警方这边渔翁得利。

沈衡翳当然听得出这些意思，但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只不过还没开口，李志君便又在他意料之外地补充道：

“哦对，还有一个就是，晏哥还在顾裘厉办公室找到个手写信，说让他回家，给‘这事’做个了结啥的……

‘这事’指代的是啥我不确定，总之晏哥在小榆那确定录音后，就根据这信找过来了，我当时在审讯，接到消息晚了点，所以迟来一步，结果就看顾裘厉被抬上去了。”

他朝救护车方向抬抬下巴示意，接着又不经意问：

“话说回来，这个点你不在警局，来这干哈？哦对…想起来了，我记得你和顾裘厉住同一楼的对吧？

那你有没见过啥可疑人物？我们准备查查顾裘厉最后一个接触的人。”

最后一个…接触？

沈衡翳默然半晌，接着转头，默默看向方才跟着他一同下楼的沈利峰，哑然片刻后，才干巴巴开口：

“我来这，是因为我老爹说，顾裘厉情况不对。

顾裘厉最后一个接触的人，不出意外，也是我老爹。”

李志君：“……啊。”

空气短暂凝滞。

李志君“嗯嗯啊啊”两声，刚想找补表示最后一个接触也不能说明什么，但这时候急着说这些，反倒像是在急于掩盖什么。

沈利峰作为警局退休不久的老前辈，他不仅知道，先前工作时还时常接触，对方甚至对自己关怀有加，相对而言，他对沈利峰的了解，比对顾裘厉要深上许多。

对方在他心里，一直以来都是位值得敬重的前辈，再加上又是沈衡翳这个好同事的亲爹……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在人家亲儿子跟前，贴脸表示对方是可疑人员都不大妥当。

“那啥…哈哈……”

李志君干笑两声，下一刻，一只手突然拍在了他肩上，愣是把素日最爱勾肩搭背的他，吓得差点原地起跳，回头一看，更是差异，开口便是阵结巴：

“晏晏晏晏晏、晏哥？”

害他吓一跳的始作俑者晏景医倒是无比淡定，只是轻轻“嗯”了声，便很自然地扯开了话题：

“既然有调查安排，那就按照安排去吧。小朋友们还等着呢。”

说着，他朝李志君身后的方向示意。

就像是在应和他的话，“小朋友一号”郑伸，跳着头发丝儿就探头朝沈衡翳的方向喊了声“沈队”，身后则紧跟着“小朋友二号”陆青阳，这会正一脸嫌弃地看着旁边的一号同志。

余下还有两名李志君队伍里的同事在车上下来，沈衡翳看了看这配置，斟酌片刻：

“所以，现在是不是要搜查顾局家？”

“这多明显的事儿！”

李志君手一搭，没有纠结沈衡翳现在对顾裘厉保持的称呼，直接把对方揽肩往居民楼方向带：

“本来就计划让你带队一块去查，专门揪了你队伍里俩小孩一块，咋样，哥贴心不？”

沈衡翳被拽得措不及防，踉跄回神后，下意识朝另一个方向喊了句“晏顾问”。

然而他刚喊完，就连自己都后知后觉有些莫名奇妙，在对上晏景医回过身的眼神后，才犹豫开口：

“你…一起吗……？”

晏景医方才目视的方向，是刚启动的救护车，出于事发突然，李志君方才并没有来得及安排人跟去照看顾裘厉的情况，也就是说，晏景医大概率想要充当这一角色。

所以沈衡翳这问题问得毫无意义，无非是在给自己的下意识开口找补。

但晏景医停下脚步，依然耐心回应：

“不了，顾局那边需要有人等着，所以…只能麻烦沈队长辛苦辛苦，先一个人带好两个小朋友了。”

他一声轻笑完，便挥挥手一句招呼，不等沈衡翳回应，转头就走了。

后者一句“不辛苦”如鲠在喉，最后也只能作罢，全然没注意到身旁人表情异样，在转头时，也全都恢复如常，只有陆青阳还在阴阳怪气：

“哟～‘辛苦辛苦’～”

他没忍住飘了个白眼：

“分个任务还依依不舍上了，你们是没分开做过任务吗？”

沈衡翳：“……”

好嘛，沈衡翳刚酝酿的一点情绪，全被这倒霉孩子打碎了个尽。

他深吸口气，不禁回怼道：

“这么在意我和晏顾问道别，你怎么不也去？平常不见你挺黏人家的么，一口一句‘老师’可不见得比我叫晏顾问叫得少，这会还嫌弃上我来了？”

“我……！”

陆青阳一噎，随机别开头朝居民楼方向大踏步而去，由于移速太快，他经过沈衡翳时开口的一句嘟囔，愣是让后者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好像是一句“当时认的师父是你”。

沈衡翳倍感莫名其妙，深觉对方今天这是吃错药了，也便没再花心思细想，捞过旁边的郑伸便一起跟了上去。

顾裘厉无妻无子，一直以来都是独居，房屋布局是经典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面积不大，但功能俱全。

论范围，其实调查起来根本不需要六个人，人多反而容易引起细节毁坏或忽视。

沈衡翳套上鞋套，简单分析后，就听李志君大抵安排了各自的搜查位置。

客厅和卧室两人，其余的厨和卫则是一人一个，而沈衡翳和郑伸被安排到的，是一起搜查卧室。

卧室的面积同样不大，布局一眼看全，放眼望去，床和面前的书桌便占了大部分空间，余下的就只有个单层衣柜、抽屉式床头柜，以及书桌前的靠椅，此外便没有了什么家具。

沈衡翳拉了拉手套，看了眼擦拳磨掌的郑伸，很快吩咐好二人分别搜查的位置，刚放完话就动起手来。

由于先前李志君就说过要搜查的是哪方面物证，于是沈衡翳动手时，对与纸类相关的东西查得极为认真，因为在搜查书桌的时候，他看得格外仔细。

桌面收拾得很齐整，两边都堆叠了书本，被主人安置得很整齐。

沈衡翳拾起最上方的一本，小心翻开，里面的内容所记录的，是关于各类案发现场的特征与分析过程，而旁边则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

这字迹，沈衡翳一眼便知，是顾裘厉亲手写的。

余下十几本书，不用翻开也知道，内容与这本大同小异。

他默默把书放回，转手又拉开桌面下方的柜子。

原以为柜子里同样是写文件材料，却不想最先引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

这是张多人合照，其颜色早已褪去大半，白色边角如今也泛了黄，不难看出照片的年代久远。

沈衡翳目光下移，照片右下角记录的时间是…“1988年”，他没记错的话，是顾裘厉刚入职的时间。

那么……

他往照片中的人群看去，果不其然在角落，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年轻版的顾裘厉。

他又大抵将全部人看了一圈，眼见全是熟面孔，其中包括了他正值壮年的父亲、尚未退休的祖父，以及各个在警局看着他长大的前辈，再结合背景的警局大门，毫无疑问，这是当年的警局成员合照。

只不过……

沈衡翳摸了摸照片左边的边缘。

与右边的圆润感不同，左边的边缘要锋利不少，摸着有些许扎手，并且在人员上，右边的镜头一直含阔住最旁边的人，并且还往外延展了些背景，确保旁边人也能全部照入镜头。

而左边的，则紧贴住照片表面上的最后一人，甚至还明显少去了肩膀和手臂一部分，像是生怕露出旁边有什么，怎么看都像被人为剪去了一部分。

被剪去的会是谁呢……

沈衡翳耐着性子，把照片上的人又仔细对照看了遍，再结合时间……

有了！